冯宝宝的惊人变化，让徐三徐四在欣喜若狂之余，也感到了一丝紧迫。她的心智正在快速成熟，对过去的困惑也日益显现。或许，现在是时候让她接触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了。而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那位躺在病床上、已然油尽灯枯的父亲——徐翔。
徐翔，曾经的哪都通华北地区负责人，冯宝宝漫长生命旅程中最早期的见证者和守护者之一，也是少数几个知晓她部分秘密的人。如今的他，缠绵病榻，意识时清醒时糊涂，但嘴里时常喃喃的，依旧是“阿无”这个名字（他对冯宝宝的称呼）。
徐三徐四商量了一下，决定带冯宝宝去医院探望父亲。这既是为了却父亲的一桩心愿，或许，也能在冯宝宝苏醒的心灵中，投下一颗关于过去的石子。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衰老的气息。徐翔瘦骨嶙峋地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各种仪器在他身边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徐三徐四带着冯宝宝轻轻走进病房。看着父亲这般模样，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冯宝宝安静地跟在后面，她穿着简单的衣服，眼神清澈而平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充满陌生气息的环境，最后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老人身上。
徐四走到床边，俯下身，轻声呼唤：“爸，爸？我们来看您了，还带了……带了一个您一直想见的人。”
徐翔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他的眼神浑浊而涣散，花了很长时间才聚焦到徐四脸上，声音嘶哑微弱：“老四……来了啊……”
“爸，您看谁来了？”徐三也上前，示意冯宝宝走近一些。
冯宝宝依言走上前，来到病床边，微微歪着头，打量着床上这个气息奄奄的老人。她的目光很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观察，似乎想在苍老的容颜下寻找着什么。
徐翔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向冯宝宝。起初，他的眼神依旧是茫然的，但渐渐地，那茫然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光亮。他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阿……无……？”
冯宝宝听到这个称呼，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她盯着徐翔的脸，看得异常仔细，仿佛要穿透岁月的皱纹和病痛的折磨，看清他最初的模样。
病房里安静得只剩下仪器的声音。徐三徐四紧张地看着冯宝宝，连呼吸都放轻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忽然，冯宝宝的眼睛眨了一下，那清亮眸子的最深处，仿佛有什么尘封了无数年的东西，被眼前这张苍老的面容触动了。一段被遗忘在时光角落的、极其久远的碎片，挣扎着浮出了意识的水面。
她伸出一根手指，非常轻地、近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徐翔布满老年斑的手背，然后抬起头，看着徐翔那双努力睁大的、浑浊却充满期盼的眼睛。
她的表情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带上了一种恍然的、如同从漫长梦境中苏醒般的细微波动。
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平板的调子，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击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你……”
她顿了顿，似乎在确认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是狗娃子。”
“狗娃子”三个字说出口的瞬间！
病床上的徐翔，身体猛地一震！浑浊的双眼骤然睁大到了极限，里面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回光返照般的璀璨光彩！泪水几乎是瞬间就从他那深陷的眼眶中汹涌而出，沿着纵横交错的皱纹肆意流淌！
他枯瘦的手猛地抬起，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想要抓住冯宝宝的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激动到极点的哽咽声：
“阿……阿无……！！你……你想起来了……你认得我了……狗娃子……是我……是我啊！！”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却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狂喜和激动，仿佛一生的等待和牵挂，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得到了回应！
徐三和徐四彻底惊呆了，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僵在原地！狗娃子！这是他们父亲早已被遗忘的小名！是他们奶奶在世时才会叫的名字！就连他们兄弟俩都几乎没听过几次！冯宝宝怎么可能知道？！她竟然真的想起来了？！想起了几十年前、甚至近百年前的往事？！
冯宝宝看着激动得不能自已、老泪纵横的徐翔，眼神里依旧带着些微的困惑，似乎并不完全理解对方为何如此激动，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强烈的情感冲击。她没有抽回手，任由徐翔那枯瘦颤抖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指。
她偏着头，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断断续续地、有些不确定地吐出几个零碎的词： “山……林子……你……摔了……腿……我……背你……”
“馍馍……黑……硬……你……藏给我……”
“……哭……说……别走……”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徐翔记忆深处最珍贵、最柔软的保险箱。他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只能用力地点头，一遍遍地重复：“是……是……阿无……是我……都是我……”
眼前的冯宝宝，容颜未改，一如几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山林中见到那个纯净如精灵、强大如神只又脆弱如婴孩的“阿无”时的模样。而他自己，却已经从那个叫做“狗娃子”的懵懂少年，变成了行将就木的老人。
几十年的守护，几十年的寻找，几十年的愧疚与思念，在这一声“狗娃子”中，似乎都得到了慰藉和圆满。
徐三徐四看着父亲激动痛哭的样子，看着冯宝宝那虽然困惑却异常平静的侧脸，两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他们终于真切地意识到，父亲口中那段关于“阿无”的、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般的往事，竟然全都是真的！而冯宝宝，她真的从那段被遗忘的漫长岁月中，打捞起了关于他们父亲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碎片！
这一刻，病房里没有异人界的纷争，没有长生不老的秘密，只有一段跨越了近一个世纪的重逢，一个垂暮老人与一个容颜永驻的“故人”之间，感人至深又带着无尽唏嘘的相认。
冯宝宝看着泪流满面的徐翔，似乎终于理解了一点什么。她伸出另一只手，生疏地、模仿着记忆中模糊的印象，轻轻拍了拍徐翔的手背，就像她之前模仿着安慰别人一样。
她的动作依旧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狗娃子，”她又叫了一声，然后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安慰他，“别哭。”
徐翔听到这话，哭得更加厉害，却是带着笑，用力地点着头。
尘封的记忆闸门，一旦开启了一道缝隙，往日的洪流或许终将奔涌而出。而这第一声“狗娃子”，如同初啼，宣告着一个时代的连接，和一个全新探索的开始。
对于冯宝宝而言，她的“过去”，终于不再是一片彻底的虚无。那里，有了第一个清晰的名字和形象——狗娃子。
……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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