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王犁”的横空出世,就像给王家峁这辆老旧的人力破车,装上了一台(虽然功率不大但至少能转的)小马达。垦荒队上上下下,从弯腰驼背的老把式到连锄头都拿不利索的半大孩子,个个都像被注入了无形的鸡血,走路带风,眼神冒光。
二十来个青壮劳力被分成三个“犁地突击队”,每队标配一把改良犁,外加一组负责捡石头、平整土地、高喊号子助威的辅助人员。两头宝贵的牲口——那头眼神总是充满哲思的老黄牛和那头脾气不太稳定、但对拉犁还算给面子的瘦毛驴,被安排轮班上岗,享受“劳动模范”待遇,饲料(主要是干草和少量豆粕)优先供应。
为了把大家伙儿的干(鸡)劲(血)最大化,李健策划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王家峁秋季开荒生产大竞赛”。
清晨的打谷场上,李健站在石碾子上,手里拿着个破铁皮卷成的简易喇叭(扩音效果约等于零,但气势很足),开始了战前动员:
“乡亲们!咱们跟荒地这场硬仗,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总攻阶段!为了激励士气,表彰先进,咱们的奖励,那可是实打实的、看得见摸得着、还能吃进肚里的!”
下面的人竖起耳朵,尤其是听到“吃进肚里”几个字。
“第一条!”李健竖起一根手指,“**产量奖**!每户人家,只要负责开垦出一亩验收合格的地——什么叫合格?就是犁得够深,石头捡得够净,土块敲得够碎——就能额外获得一勺……**浓稠版土豆汤**!注意,是浓稠版!不是清汤寡水,是能插住筷子的那种!”
“喔——!”下面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浓稠土豆汤!那可是堪比过年待遇的硬通货!
“第二条!”李健又竖起一根手指,感觉有点像在发暗号,“**效率奖**!每天,开荒面积排在前三名的‘开荒先锋’,不仅能喝浓汤,还能额外获得一份神秘大奖——由咱们村编织界的泰山北斗、巧手刘奶奶,亲手制作、限量发售、纯天然草料编织的——**防滑耐磨纯手工草鞋一双**!”
人群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热烈的议论。草鞋!虽然比不上布鞋,但在这年头,能有一双不硌脚、不磨泡的新草鞋,那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是劳动价值的体现!尤其是刘奶奶的手艺,那叫一个扎实,编出来的草鞋据说能穿三年不坏(理论上)。
重赏之下,必有……卷王。
张三和李四这两个年轻后生,本来关系不错,这下彻底“反目成仇”,成了竞赛中最亮眼(也最累)的对手。
张三天不亮就扛着改良犁下地,趁着晨露未干、土质稍软的时候猛干。李四更狠,为了节省来回走路的时间,直接卷了铺盖(其实就是块破毡子)睡在地头的窝棚里,月亮还没下山就开始鼓捣他的犁。两人你追我赶,进度咬得死死的,一天下来,各自竟然都能开出一亩半左右的地,把其他人远远甩在后面。吃饭时两人都互相瞪着眼,仿佛碗里的浓稠土豆汤不是汤,而是对方流淌的“鲜血”。
钱老倔老爷子年纪大了,体力比不上年轻人,但他有他的法宝——**经验**。他仔细观察了土质和地势,发明了一套“波浪式渐进开荒法”。具体操作是:先用犁浅浅地划出地块的范围和走向,像画画打草稿;然后根据土质的软硬,分区域、分层次地加深犁地深度,硬的先浅后深,软的直接一步到位;最后再统一精细平整。这套方法看似步骤多了点,但整体效率奇高,而且开出来的地质量最好,土块均匀细碎。老爷子每天稳扎稳打,进度不是最快,但质量评比永远第一,浓汤和草鞋奖励也没少拿,乐得他见人就传授他的“波浪理论”。
连狗蛋带领的“童子军”也找到了自己的战场。他们的任务是“清障”。一个个挎着小筐,像捡宝贝似的,把新翻开土地里的大小石块、顽固草根全都清理出来,堆在地头。这些石头也没浪费,被狗蛋他们按照大小分类,大的垒成了简易的田埂和界碑,小的铺在容易积水的小路上。孩子们干得热火朝天,觉得自己不是在捡石头,而是在为未来的“江山”添砖加瓦。
在浓汤的诱惑、草鞋的荣耀、以及不服输的劲头共同驱动下,王家峁的开荒速度,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水平。原本预计要一个月才能啃下的硬骨头,只用了短短十天,整整二十亩荒地,全部宣告征服!
那天傍晚,当最后一垄土被犁开、最后一块大石头被狗蛋嘿咻嘿咻地推到地头时,整个垦荒队沸腾了。大家扔下手中的农具,欢呼着,跳跃着,尽管每个人都灰头土脸,汗水和泥土在脸上和成了迷彩,手指磨出了水泡和老茧,腰背酸痛得直不起来,但那一张张疲惫的脸上,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叫做“成就”的光芒。
李健站在那片新鲜出炉、散发着泥土芬芳的二十亩土地边缘,看着夕阳给这片新生的田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心潮澎湃得像是刚刚指挥了一场史诗级战役并取得了辉煌胜利。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新翻泥土和汗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竟如此醉人。
他爬上一个稍高的土堆,清了清嗓子(虽然已经喊哑了)。村民们自发地围拢过来,扛着沾满泥土的农具,静静地望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信赖。
“乡亲们!”李健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有力,“看!这片地!十天前,它还是一片长满荆棘、硬得能硌掉牙的荒地!现在,它已经被我们,用汗水,用智慧,用这小小的改良犁,一寸一寸地,**打下来了**!”
他手臂一挥,划过整个田野:“这,就是我们王家峁,在老天爷眼皮子底下,**打下的江山**!”
“好——!”王石头第一个喊出来,带头鼓掌。顿时,掌声、欢呼声、口哨声(狗蛋吹的)响成一片,惊起了远处树林里归巢的鸟雀。
等大家的情绪稍稍平复,李健脸上的笑容却慢慢收敛,换上了一副“接下来才是真正难题”的表情。
“但是,乡亲们,”他话锋一转,声音也沉了下来,“仗打完了,江山打下了,一个新的、更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我们面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这辛辛苦苦开出来的二十亩地,咱们……**种什么**?”
热烈的气氛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冷却。刚才还洋溢着自豪笑容的脸,一个个都僵住了,然后慢慢被现实的愁云笼罩。
是啊,种什么?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兴奋劲儿过去,冰冷的现实拍在脸上:种子!他们没有足够的种子!
王石头掰着手指头算:“咱们从那边带过来的土豆种,满打满算,精打细算着种,最多也就够种五亩地,还得祈祷每个切块都能发芽。野菜倒是可以移栽一些,但规模有限,种上三亩顶天了。那剩下的十二亩呢?难道就让它这么空着,等着野草来接管咱们的‘江山’?”
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刚才开荒有多热血,现在看着这片空荡荡的土地就有多心凉。
“要不……种糜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刘奶奶,用她那双布满老茧、却依然灵活的手比划着,“糜子这东西,命贱,耐旱,薄地也能长,产量虽然不高,但好歹是正经粮食。”
“糜子好是好,”钱老倔叹气,“可糜子种子从哪儿来?咱们村早就没人种这个了,一粒都没有。”
“去县城买?”有人小声提议。
“买?拿啥买?咱们现在除了野菜和没影的土豆,还有啥能换钱的?那点铜板,买盐都不够。”立刻被反驳。
“那……去借?跟邻村借点?”又有人出主意。
“借?这年景,谁家有余粮借种子?就算有,凭啥借给咱们这外来的?”王石头摇头,一句话堵死了这条路。
愁云,更浓了。刚刚开垦出的、充满希望的田野,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嘲笑着他们无能的空白。
就在这片低气压中,李健摸了摸下巴,眼神又开始滴溜溜地转,那熟悉的光芒又出现了——那是“坑蒙拐骗”(划掉),“智慧解决”问题前的征兆。
“大家先别急,”他开口,声音稳了下来,“饭要一口一口吃,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我有个想法,咱们分两步走。”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像看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第一步,”李健竖起食指,“**精耕细作,深挖潜力**!咱们现有的土豆和野菜种子,虽然少,但咱们用十二分的心去伺候!改进种植方法,加强看护,争取让这五亩土豆、三亩野菜,发挥出十亩地的产量!这叫内部挖潜!”
“第二步,”他又竖起中指(无意间比了个不太雅观但没人介意的手势),“**外部拓展,寻找外援**!我,再去一趟县城!”
“又去县城?”王石头皱眉,“上回你去,差点没回来(指遇到土匪)。再说,去了干啥?真去要饭啊?”
“不,”李健神秘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狡黠,七分自信,“这次不去要饭,也不去硬借。咱们这次,靠这个——”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靠知识,去忽悠……啊不,是去进行‘知识换种子’的友好协商与技术交流**!”
“知识?”村民们懵了。知识?这玩意儿能当种子使?能种出粮食来?
“对!知识!”李健挺起胸膛,开始描绘他的宏伟蓝图,“你们想啊,县城里的那些大户、粮店老板、甚至衙门里的书吏,他们肯定有种地的人吧?他们的地,就没有病虫害?就不想提高产量?咱们虽然没种子,但咱们有……呃,先进(相对)的种植理念啊!比如,我那曲柄锄和‘孙王犁’的设计思路(孙铁匠在后面咳嗽了一声),比如咱们的堆肥方法,比如如何有效防虫(虽然目前主要靠手抓)……这些,都是可以拿来交换的‘无形资产’!”
他看着村民们依旧迷茫的眼神,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简单说,就是我去跟他们吹……跟他们讲解,只要他们愿意提供点种子,咱们就教他们怎么把地种得更好!这叫‘技术入股’!或者,咱们帮他们解决点种地上的小麻烦,换点报酬!总之,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没种子,咱们就想办法‘变’出种子来!”
虽然还是觉得李书记的想法有点天方夜谭,但看他那副胸有成竹、仿佛已经看到种子在向他招手的模样,村民们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毕竟,这个总是冒出怪点子的李书记,已经带给他们太多意想不到的“奇迹”了。
“李兄弟,你……你真有把握?”王石头将信将疑。
“事在人为!”李健一挥手,“总比坐在这儿发愁强!给我准备点干粮,我明天一早就出发!这次,一定给咱们的‘江山’,带点像样的‘居民’回来!”
夕阳彻底落下,暮色笼罩了新垦的田野。希望与迷茫,如同这光与影,交织在每一个王家峁人的心头。但无论如何,地已经开出来了,路,总要一步步走下去。李健看着远方县城的方向,摸了摸怀里那份被他反复修改、画满了各种“农业技术要点”的树皮“企划书”,嘴角勾起一个挑战的弧度。
知识就是力量?但愿在这个乱世,这份力量,能换回实实在在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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