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寒石村彻底进入了万物萧条的冬季，地里没了活计，村民们大多缩在屋里，靠着微薄的存粮和柴火熬着日子。苏家因着之前的丰收和交换，日子虽依旧清贫，但至少屋里有了存粮，心里少了往年的惶惶不安。
这日午后，难得的冬日暖阳透过薄云洒下来，驱散了些许寒意。苏晚晚正坐在院里的小凳上，就着光亮缝补一件苏青松磨破的旧袄子，手指冻得有些发红。
院门被轻轻推开，阿木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肩上依旧扛着些柴火，手里却多了一个用粗麻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
“阿木哥。”苏晚晚放下针线，站起身。对于阿木的时常到来，苏家人早已习惯，甚至带着一份隐隐的期待。
阿木将柴火靠墙放好，走到苏晚晚面前，将那长条物件递给她，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给你。”
苏晚晚有些疑惑地接过，入手沉甸甸的，麻布包裹的形状隐约像是一张弓。她解开系着的草绳，掀开麻布，里面露出的果然是一张弓！
并非军中制式的强弓，尺寸稍小些，更适合女子使用。弓身是用深色的柘木制成，打磨得极其光滑温润，线条流畅优美，弓弦是上好的牛筋，绷得紧紧的，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感。这显然不是仓促做成的东西，每一处细节都透着制作者的用心。
“这……”苏晚晚惊讶地抬起头，“阿木哥，这太贵重了，我……”
“拿着。”阿木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冻得发红的手指上，又很快移开，看向远处的山峦，“冬天山里不太平，有时会有饿极的野兽窜到村子附近。有张弓，能防身。”
他的理由很充分，语气也很平静，但苏晚晚却能从那平淡的话语下，感受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自从上次夜贼事件后，阿木似乎对她和苏家的安全格外上心。
“可是……我不会用。”苏晚晚摩挲着光滑的弓身，有些无措。这礼物超出了她的预期。
“我教你。”阿木言简意赅，仿佛早已计划好。他指向院子一侧较为空旷的地方，“这里就行。”
苏晚晚看着手中这张显然是精心制作的弓，又看看阿木那双沉静却不容拒绝的眼睛，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她不再推辞，点了点头：“好，谢谢阿木哥。”
阿木脸上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接过弓，又从怀里掏出几支尾羽修剪整齐的木杆箭。
“站直，肩放松。”阿木示范了一个标准的站姿，动作矫健而稳定，如同山间蓄势待发的猎豹。苏晚晚连忙照做，只是动作难免有些僵硬。
阿木走到她身后，并未靠得太近，却能让她清晰地听到他的指导。“脚分开，与肩同宽。左手握弓，要稳，不是死攥着。”他的声音低沉，响在耳侧，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苏晚晚依言调整，她能感受到阿木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臂和姿势上，专注而认真。
“右手搭箭，食指勾弦，用背肌的力量，不是光用手臂拉。”阿木一边说，一边虚虚地比划着发力方式。他并没有直接触碰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让苏晚晚清晰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苏晚晚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弓弦。柘木弓韧性极好，她用了不小的力气才勉强拉开半满，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眼，箭簇，目标，三点一线。”阿木的声音平稳传来，“稳住呼吸，放！”
苏晚晚手指一松，箭矢“嗖”地一声离弦而去，却软绵绵地飞了不到十步远，就歪斜着插在了泥地里。
她有些泄气。
“力道不足，姿势也有些歪。”阿木客观地指出问题，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初学都这样。多练，找感觉。”他走过去，将箭拾回来，重新递给她。
“再来。”
阳光下，高大的猎户和纤细的少女，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苏晚晚一遍遍地重复着拉弓、瞄准、放箭的动作，手臂酸麻，额头也沁出了细汗，却咬着牙没有喊停。阿木则在一旁，不时出声纠正她的细微差错，目光大多数时候都落在弓弦和目标之间，只有在她因脱力而身形微晃时，才会迅速扫过她的侧脸，眼神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苏秀秀从屋里出来倒水，看到院中这一幕，脚步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片刻，又默默地退了回去。赵氏扒着窗户缝偷看，嘴角撇了撇，想嘀咕两句，最终还是没出声。
练了约莫半个时辰，苏晚晚实在没力气了，手臂酸软得抬不起来。阿木见状，便道：“今天够了。循序渐进，急不得。”
苏晚晚放下弓，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脸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却亮晶晶的：“阿木哥，我会认真练的。”
“嗯。”阿木点了点头，看着她因汗水黏在额角的几缕发丝，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抬起。他将弓箭仔细收好，交给苏晚晚，“平时收好。若有急事，用力吹这个。”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骨质的哨子，样式古朴，“声音尖，我能听见。”
这已是明明白白的守护之意了。
苏晚晚接过哨子，触手冰凉，心里却滚烫。她抬起头，迎上阿木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她依旧看不太真切，却让她感到无比的心安。“谢谢阿木哥。”这一次，她的道谢里包含了更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阿木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转身，大步离开了院子。
苏晚晚握着那冰冷的骨哨和温润的木弓，站在冬日的院子里，看着阿木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阳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方才阿木站立的地方，影子似乎有了片刻的重叠。
心中一种微妙而坚定的情愫，如同冰雪下悄然萌发的草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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