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年关将近，寒石村却愈发显得寂静。连日的风雪将村庄裹在一片刺目的白茫之中，家家户户门窗紧闭，靠着那点微薄的存粮和柴火，熬着这年关前最难捱的几日。
苏家破屋里，气氛却比往年此时要松快许多。地窖里有粮，屋里有柴，女人们甚至开始商量着，要不要用赵氏拿出的那几个铜钱，跟货郎换点芝麻，等年三十磨点芝麻糊甜甜嘴。
就在这时，村口那几乎被风雪淹没的小道上，隐约又传来了熟悉的、断断续续的摇铃声！
“是货郎！”正趴在窗户边看雪的小草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里带着惊喜。
屋里的人都愣了一下。这冰天雪地的，货郎怎么又来了？往年这个时候，早就该歇在家里准备过年了。
苏明远放下手里正在编的草绳，站起身：“我去看看。”他心里也有些疑惑，这货郎来得蹊跷。
苏青松也跟了出去。苏晚晚心中微动，一种莫名的预感让她也披上了旧棉袄，跟在了后面。
院门打开，凛冽的寒风裹着雪沫子扑面而来。只见货郎担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走来，帽子和肩头都积了厚厚一层雪，脸冻得青紫，不住地跺着脚哈着气。
“货郎大哥，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还出来？”苏明远连忙将他让进院子，帮他拍打着身上的积雪。
货郎进了院子，放下担子，搓着几乎冻僵的手，牙齿打着颤：“哎……别提了！本来……本来是想赶在封山前最后跑一趟，把年货清了……谁知走到半路，听到了天大的消息，憋不住，想着怎么也得来告诉你们一声！”
“天大的消息？”苏明远心里一紧，能让货郎顶着如此风雪前来报信，绝不会是小事。苏青松和苏晚晚也屏住了呼吸。
货郎环顾了一下闻声出来的苏家众人，压低了声音，脸上却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神秘：“苏二叔，你们家……怕是要苦尽甘来了！”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苏家人头顶炸响！苦尽甘来？什么意思？
赵氏第一个挤上前，声音都变了调：“货郎大哥，你……你说清楚点！什么苦尽甘来？”
货郎清了清嗓子，确保自己的话能被每个人听清：“京里传来确切消息！那位……那位当初牵连了你们苏家的王爷，倒台了！被新帝清算，夺爵圈禁，永世不得翻身！”
王爷……倒台了？！
苏家人全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那个如同噩梦般笼罩在他们头顶，让他们从云端跌落泥沼的名字，就这么……倒了？
“还……还有呢？”苏明远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还有！”货郎用力点头，声音更加激动，“你们苏家那位被流放的族叔，苏文渊苏大人！他的案子是冤案！如今真相大白，新帝下旨，为他平反昭雪，官复原职！”
平反昭雪！官复原职！
一个个字眼，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家每个人的心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喜！
“老天爷！祖宗显灵啊——！”赵氏第一个瘫软在地，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这次是纯粹的、宣泄般的喜悦，“听到了吗？他爹！你听到了吗？王爷倒了！族叔平反了！咱们……咱们能回去了！能回京城了！”
苏明德也傻了，张着大嘴，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只会喃喃重复：“回去了……能回去了……”
苏明义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用力抓住苏明远的胳膊，声音哽咽：“老二！老二！你听见没？族叔没事了！咱们……咱们不用一辈子待在这鬼地方了！”
连一向沉稳的苏明远，此刻也激动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力回握着大哥的手。
苏青松猛地转过身，仰头对着灰蒙蒙的天空，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的长啸，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吼出去。苏秀秀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涌出，身子微微颤抖。
就连被李慧心搀扶出来的爷爷奶奶，听到这消息，也老泪纵横，奶奶周氏更是激动得几乎晕厥，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住。
整个苏家破院，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和混乱之中。只有一个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冷静了下来。
苏晚晚扶着门框，看着狂喜失态的家人，心里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但她比其他人想得更多，更远。王爷倒台，族叔平反，这确实是天大的好消息，意味着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被搬开了。可是……
她轻轻拉了拉几乎要手舞足蹈的赵氏的袖子，声音在一片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三伯娘，您先别急，让货郎大哥把话说完。”
她的冷静像一盆冷水，让激动的众人稍微回过点神。
货郎看着这家人狂喜的模样，理解地笑了笑，但随即又补充道：“苏姑娘说得是。这消息是千真万确，官府的文书怕是开春后就能到。不过……”他顿了顿，“苏大人是召还京城了，但你们这一支是旁系牵连，具体如何安排，还得看后续的旨意。但无论如何，这流放的罪名，肯定是能免了！”
最后这句话，再次点燃了众人的希望。流放罪名能免！这意味着他们不再是罪民，可以挺直腰杆做人了！
货郎报完信，揣着苏家硬塞给他的一小袋土豆作为答谢，又顶着风雪，匆匆赶往下一家了。这惊人的消息，想必会像野火一样，迅速燃遍整个寒石村。
货郎走了，苏家院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赵氏拉着苏明德，已经开始畅想回到京城后的美好生活，语无伦次。苏明义和苏青松兴奋地讨论着，是不是该提前收拾行装。连爷爷奶奶都精神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苏明远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欣喜若狂的家人，脸上也带着笑，但那笑容底下，却藏着一丝和苏晚晚相似的忧虑。
他走到女儿身边，低声问道：“晚晚，你怎么看？”
苏晚晚看着父亲，轻声道：“爹，消息是好消息。但咱们现在一无所有，就算能回去，路费、安家费从哪里来？家乡……还是原来的家乡吗？族叔……还认得我们这些穷亲戚吗？”
她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那膨胀的喜悦气泡。
苏明远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是啊……前途，未必就一片光明啊。”
但无论如何，希望的火炬已经被点燃，比上一次“大赦天下”时更加明亮，更加真切。寒石村的这个寒冬，因为货郎带来的惊天之讯，注定不再平静。苏家人的命运，似乎真的走到了一个关键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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