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夏夏,别对任何人笑。”
洛景修在马车里说这句话时,宫门刚在身后合拢。
钟夏夏正整理鬓边碎发,闻言动作顿住。
她侧头看他,烛光透过车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坐得笔直,手却攥紧膝上布料,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
“宫宴上。”他转头,眼神在昏暗车厢里幽深如潭,“别对任何人笑。敬酒就喝,但别笑。”
钟夏夏皱眉:“为什么?”
洛景修没答,只抬手抚过她脸颊。指尖冰凉,激得她轻颤。他拇指停在她唇角,那里还残留宫宴上饮过酒的红润。
“因为我会疯。”他声音压得极低。
车轮碾过石板路,颠簸一下。钟夏夏身子晃了晃,被他扶住腰。温热掌心透过薄薄宫装衣料,烫得她心跳加速。
“洛景修,你讲点道理。”她试图推开他手,“那是宫宴,百官都在。难道我要板着脸?”
“对。”他点头,“就板着脸。”
“凭什么?”
“凭我是你夫君。”他逼近,气息扑在她脸上,带着淡淡酒气,“凭你三年前逃婚,欠我无数个该在的场合。”
这话刺耳,钟夏夏脸色沉下来。
“所以现在要惩罚我?”
“不是惩罚。”他摇头,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翻涌,“是补课。今日宫宴,补逃婚第二年除夕宫宴。那夜你在江南,我在宫里。”
她想起昨夜浴间,他说过这事。
“那又如何?”她别开脸,“现在不是补了吗?我出席了,坐你旁边了。”
“不够。”他手指勾起她下巴,强迫她转头看他,“那夜宫宴,本该你坐我身边。可你不在,位子空着。所有人看我眼神,像看个笑话。”
钟夏夏心脏一紧。
“我……”
“礼部尚书敬酒,说愿世子早日觅得良配。”洛景修声音平静,却像淬了冰,“我摔了杯子。皇上打圆场,说世子醉了。其实我没醉,清醒得很。”
她喉咙发堵,说不出话。
马车又颠一下,她撞进他怀里。洛景修没松手,反而收紧手臂,将她困在胸膛与车厢壁之间。
“所以今晚,”他低头,唇几乎贴着她耳朵,“你得还。每一杯酒,每一个笑,每一个本该你在的瞬间,都得还。”
“怎么还?”她声音发颤。
“像这样。”他吻她耳垂,很轻,却带起一阵战栗,“坐我身边,只看着我。别人敬酒,我替你喝。别人说话,你只听我说。”
钟夏夏想反驳,宫宴上她明明做到了。
除了……
除了王太傅敬第三杯酒时,她确实笑了。因为那位七十岁老臣,颤巍巍举杯说:“世子妃归来,世子总算活过来了。”
那句话太暖,她没忍住。
“王太傅那杯酒……”她试探开口。
洛景修眼神骤然变冷。
“你果然记得。”他扯了扯嘴角,“第三杯,你对他笑了。笑得……很好看。”
“他是长辈!”钟夏夏辩解,“而且他说你活过来了,我开心不对吗?”
“对。”他点头,“但我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那笑容该是我的。”他手指划过她唇角,“逃婚第二年除夕,你该在我身边笑。可你不在,我对着空位子喝了整夜酒。现在你回来了,却对别人笑。”
这话偏执得可笑。
但钟夏夏笑不出来。
她看见他眼底压抑的痛,像深埋三年的火山,终于找到出口。她抬手,捧住他脸。
“洛景修,你看清楚。”她一字一句说,“我现在在。在你怀里,在你身边。王太傅也好,其他人也罢,都只是过客。只有你,是我要过一辈子的人。”
洛景修瞳孔微缩。
马车忽然停下,车夫在外低声禀报:“世子,到府了。”
他没动,仍盯着她。
钟夏夏叹口气,主动吻他唇角。很轻一个吻,像安抚炸毛野兽。“下车吧,我腰酸,想躺着。”
这话有效。
洛景修松开她,先下车,然后转身伸手扶她。动作自然,仿佛刚才偏执对话没发生。但钟夏夏知道,这事没完。
果然,一进卧房,他就反手锁了门。
铜锁咔哒落下,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钟夏夏正想点灯,却被他从后抱住。温热身躯贴上来,带着宫宴沾染的龙涎香气。
“洛景修。”她无奈,“我累了。”
“我知道。”他吻她后颈,手却探向她腰间玉带,“所以我来伺候你。”
“不用……”话音未落,玉带已松。繁复宫装层层散开,像花瓣剥落。烛火未点,只有窗外月光透进来,照见地上交叠衣衫。
他动作很慢,像在拆一件珍贵礼物。
钟夏夏抓住他手腕:“你真要补宫宴?”
“要。”他断然道,打横抱起她走向床榻,“一分一秒都不能少。”
她被放在柔软锦被上,他随即覆上来。月光里,他眼眸亮得惊人,像盯住猎物野兽。钟夏夏心跳如鼓,却也没躲。
“那你说,怎么补?”
洛景修想了想,忽然起身。他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和两个杯子。倒满,端回床边。
“第一杯。”他递给她,“除夕宫宴开场酒,本该你我共饮。”
钟夏夏接过来,与他碰杯。酒液辛辣,她皱眉咽下。洛景修却一口饮尽,然后夺过她杯子,也喝干。
“第二杯。”他又倒,“礼部尚书敬的那杯。”
这次他没让她喝,自己仰头灌下。酒液顺着唇角滑落,流过喉结。他随手抹掉,眼神更暗。
“他说愿我觅得良配。”他冷笑,“我该告诉他,我的良配跑了。”
钟夏夏心口一疼。
“第三杯。”洛景修倒第三杯,却没喝,只盯着她,“王太傅敬的。你对他笑了。”
“我没……”
“你笑了。”他打断她,将酒杯递到她唇边,“现在,对我笑。”
月光照进酒杯,波光粼粼。
钟夏夏看着他固执眼神,忽然明白这不是计较,是伤口。三年里无数个类似瞬间,积成这道疤。她需要做的不是辩解,是治愈。
她接过酒杯,却没喝,而是倾身向前,吻住他唇,像要吞吃入腹。酒杯滚落床下,发出闷响。
许久,两人分开。
钟夏夏喘息着:“这样笑,够吗?”洛景修眼神深暗,喉结滚动。
“不够。”他哑声道,“远远不够。”衣衫彻底褪尽时,月光正满。
钟夏夏仰躺着,看他俯身靠近。银白月华勾勒他肩背线条,肌肉绷紧,蓄满力量。她忽然想起宫宴上那些贵女目光——落在他身上,痴迷又畏惧。
是了,这三年他变了很多。
从温润世子,变成刑部阎罗。传闻他审案手段狠戾,抄家灭门不眨眼。可此刻他在她面前,眼神却脆弱得像孩子。
“洛景修。”她唤他。
“嗯?”
“宫宴上,有很多人看你。”她轻声说,“年轻姑娘,眼神都快黏你身上了。”
他动作一顿,随即嗤笑:“与我何干。”“不看她们?”
“不看。“”“我眼里只有某个逃婚的没良心女人。”
“那你怎知她们看你?”
“感觉。”他手指划过她腰侧,“像被很多虫子盯着,恶心。”
钟夏夏笑了,笑着笑着又难过。这三年,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以后我帮你看。”她抱住他,“帮你赶虫子。”
洛景修怔住,深深看她一眼。
“好。”他声音更哑,“只准你看。”
感受他指尖游走,点燃每一寸肌肤。月光在眼皮上跳动,像遥远梦境。
“钟夏夏。”他忽然停住。
“嗯?”
“那三年,有人这样碰过你吗?”他问得艰难,像怕听见答案。
她睁开眼,对上他紧绷表情。
“没有。”她斩钉截铁,“一个都没有。”
“沈掌柜呢?”
“他连我手都没碰过。”她抬手抚平他眉心褶皱,“洛景修,我逃婚是为自由,不是为乱来。我心里装着人,怎么容得下别人?”
他盯着她,像在判断真假。许久,他低头,额头抵着她额头。
“我信你。”他声音发颤,“但总忍不住想,万一呢?万一你在江南遇见更好的人,万一你动心了,万一……”
“没有万一。”“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好的人。有也与我无关。”
洛景修紧紧抱住她,力气大得让她有些吃不消。不过她可没叫疼,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现在信了?”她问。
“信了。”他闷声道,“但还要听你说。”
“说什么?”
“说只要我。”他抬起头,眼神执拗,“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要我。”
钟夏夏叹气,这人怎么这么没安全感?但她还是说了。
“我钟夏夏,这辈子只要洛景修。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只要他。别人再好,我不要。”一字一句,清晰郑重。
洛景修眼底泛起水光,他别开脸,却被她扳回来。
“傻子。”她轻声骂。
“你的傻子。”他认了。接下来没再说话。
语言多余,身体更诚实。
他仿佛在演绎一场盛大的庆典,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欢乐的回忆。吻她时,轻声呢喃:“这是宫宴开场,甜蜜的吻。”
抚过她腰肢说:“这是你该坐我身边,我该搂你的位置。”
他吻她汗湿的额,“那夜我喝醉了,梦里就是这样。醒来……什么都没有。”
“现在有了。”她在他耳边说,“不是梦,是真的。”
像要确认真实,像要烙印证明。钟夏夏承受着,感受他所有的渴求。
最终时刻,他咬住她,闷哼出声。风停后,两人相拥喘息。
月光移过窗棂,照亮地上散落宫装。那套衣裙繁复华丽,绣着鸾鸟和鸣。是内务府特制,世子妃品级服饰。
钟夏夏忽然想起什么。“洛景修。”
“嗯?”
“我逃婚那三年,每年宫宴,我的位子……”她迟疑,“真一直空着?”
洛景修沉默片刻。
“空着。”他声音平静,“但我让人摆了碗筷,倒了酒。就像你在。”
她喉咙发紧。“别人不说闲话?”
“说。”他扯了扯嘴角,“说我疯了,说靖北侯府要绝后。我爹气得要撤掉碗筷,我拔了剑。”
钟夏夏呼吸一滞。“你……”
“我说,谁敢动那个位子,我就动谁。”他轻描淡写,“从那以后,再没人敢提。”
想象那个画面——除夕宫宴,百官齐聚。
他身边摆着空位,碗筷齐全,酒满杯。所有人窃窃私语,他却正襟危坐,仿佛真有人在那儿。
疯子。但她爱这个疯子。
“以后不会空了。”她握住他手,“我每年都去,坐你旁边。别人敬酒,你替我喝。我累了,你替我应酬。”
洛景修转头看她,月光里眼神柔软。
“真的?”
“真的。”她笑,“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别锁门。”她戳他胸口,“刚那锁声,吓我一跳。”
他低笑,吻她手指:“不锁了。反正你跑不掉。”
“谁要跑。”她钻进他怀里,“这儿最暖和,傻子才跑。”
夜深了。远处传来四更鼓。钟夏夏困得睁不开眼,却还强撑着:“明日……补什么?”
洛景修想了想:“月信补课。”她清醒几分:“那有什么好补?”
“有。”他声音沉下来,“你逃婚第一年冬月,初雪那日。你月信腹痛,在江南蜷在床上。我在城楼,站到子时。”
又是她不知道的往事。“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她喃喃。
“因为那夜我收到消息。”他抱紧她,“说你病了,疼得厉害。我想去看你,但江南大雪封路,马跑死了三匹,还是没赶上。”
钟夏夏心脏抽痛。“后来呢?”
“后来我站在城楼,看着雪想。”他吻她发顶,“你若在,我该焐着你肚子,喂你喝姜糖水。而不是让你一个人疼。”
泪水滑下来。钟夏夏抹了把脸,却越抹越多。
“别哭。”他擦她眼泪,“明日补上就好。”
“怎么补?”她哽咽,“月信又不会挑日子。”
“会。”他神秘道,“我准备了。”
“准备什么?”
“明日你就知道。”他哄她,“睡吧。”
她确实累了,在他怀里沉沉睡去。洛景修却一直醒着。
他轻轻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里面有个小瓷瓶,装着特制丸药。太医配的,能调理月信,也能……催经。
他握紧瓷瓶,眼神挣扎。最后叹口气,放回去。算了。舍不得让她疼,哪怕是为了补课。
他回到床上,重新搂住她。钟夏夏在梦里蹭了蹭他胸口,嘟囔一句:“洛景修……别走……”
“不走。”他低声应,“永远不走。”
月光洒满床榻。窗外树影摇曳,像在跳某种古老舞蹈。
洛景修闭上眼,想起那年宫宴空位。
想起自己对着空气举杯。想起醉后梦见她回来,坐在那儿对他笑。
醒来时,笑容碎了一地。如今,梦成真了。
他收紧手臂,感受怀里真实温度。补课第四日,进度良好。
明日,该补月信了。那瓶药……还是不用了。就等自然来。
反正他们有一辈子,不差这几日。想着,他也沉入梦乡。
这一次,梦里没有空位。只有钟夏夏坐在身边,笑着给他夹菜。
她说:“洛景修,这个好吃,你尝尝。”他尝了。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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