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雪，来得没有一点声响。
早上的天还是一片瓦蓝，日头白晃晃地。
过了晌午，空气里忽然就混进了一丝凛冽的味道。
“要下雪了。”小鹰崽子望着外面的天对陈保柱道。
“你怎么知道要下雪了？”陈保柱也看了看天，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
“风告诉我的。”小鹰崽子迎着风，使劲吸着鼻子。
鬼姑也学着小鹰崽子的样子，闻了闻，然后它打了个喷嚏。
“谁教你的这个本事？”陈保柱早就觉出这孩子与众不同。
就拿在山里的表现来说。
要是换成普通的六、七岁的孩子，晚上进了大山，不说吓个半死，也绝对要哇哇大哭。
结果这孩子爬树这叫一个溜。
“甄佳阿婆教过我……在鹰屯，只要是男人就得会这些。”
“男人？”陈保柱深深地看了小鹰崽子一眼。
“你别看我年纪小，在鹰屯，所有的孩子从小就跟鹰打交道，阿婆说我天赋好，如果我是在鹰屯里出生的，像我这种还没学会走路就已经敢碰鹰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天空不知不觉蒙上了一层深灰色的云。
紧接着，飘起了柳絮般的小雪花。
“真下雪啦！”李黑龙大呼小叫，带着鬼姑在外头抓着飘下来的雪花。
鬼姑用嘴去咬那些雪花。
一人一狗玩的不亦乐乎。
小鹰崽子少年老成地和陈保柱坐在一块，望着李黑龙跟鬼姑撒欢。
陈保柱问小鹰崽子：“甄佳阿婆都教会了你什么？”
“我还有好多都没学会呢……”小鹰崽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阿婆说年轻人要捕鹰就得有机灵劲，但她最先让我学的是如何应对突然出现的灾难。”
“灾难？”
“就像……下雪。”小鹰崽子用手接了一片雪花，“阿婆说北海的气候瞬息万变，冰雪随时会来，我要学会从风中辨别有多冷，什么时候会下雪，这样就能提前躲避。”
“还有别的灾难吗？”陈保柱问。
“灾难可多了。”小鹰崽子皱着眉头，摇晃着小脑袋，“鹰的巢穴都在高高的山崖上，要想捕鹰就得爬上去，有时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就能把人从山崖上掀下去，摔入大海里……”
陈保柱震惊了，“然后呢？”
“什么然后？”
“摔进海里……然后呢？”
“然后就死了呀。”小鹰崽子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陈保柱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此刻他的心情。
本以为当个猎人就很危险了，没想到做一个驯鹰人更危险。
光是在捕鹰的这个环节就可能丧命。
“这鹰……是非捕不可吗？”陈保柱提出质疑，“你们捕鹰是为了打猎对吧？”
小鹰崽子点头。
“就算不用鹰也能打猎，就像白爷，他驯猎狗也一样能狩猎呀。”
这话可把小鹰崽子难住了。
他年纪小，没了门牙说话还漏风，“我……我也说不上来……阿婆说祭鹰也是在祭人……也是在祭神。”
陈保柱突然想起白爷说过，甄佳阿婆是满族，祖上给皇室看守狩猎场。
满族崇拜鹰。
满族祭祀的鹰神，也被称作“鹰首女神”。
“你知道鹰首女神吗？”陈保柱问小鹰崽子。
小鹰崽子用力点头，“这个我知道，我说给你听……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到处都是大洪水，没有土地，天神阿布凯恩都力身边有个侍女，天神派她下界来救那些在洪水中的人们。
侍女来到人间，看到汪洋当中有一块冰山小岛，岛上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于是侍女派出一只小海豹去救这两个孩子。
可是海豹就算救下两个孩子，也还是在洪水中，于是侍女又派鹰去救人。
鹰飞到小岛上，把两个孩子叼到了一个更大的岛上。
从此这两个孩子便生活在了这个岛上，长大后成了夫妻，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后来洪水继续上涨，这个大岛也快被淹没了。
鹰在这时飞来，把那个小女孩叼走，找到一个山洞，把女孩放在山洞里，经常叼来食物喂她。
后来这个女儿长大了，她称这只鹰为‘鹰妈妈’。”
“这只鹰妈妈就是鹰首女神？”陈保柱问。
小鹰崽子小脸皱巴巴的，“我不知道……这是阿婆给我讲的故事，阿婆说这个故事的本意是告诉人类，人是鹰的儿子，鹰也能够爱人，因为人与鹰同宗，所以我们也能像鹰那样所向无敌。”
陈保柱默默慨叹。
难怪这孩子那么“野”，就算被独眼他们毒打也不曾屈服。
这哪是孩子啊，他就是一只鹰。
不肯驯服的鹰。
“等我们送你回鹰屯，你能教我驯鹰吗？”陈保柱冲小鹰崽子眨了眨眼。
他也想尝试，做一只鹰！
“包在我身上！”小鹰崽子拍着单薄的胸膛，不过很快他的声音又弱下去，“其实我也没学会……但我可以把我会的都教给你。”
“那么我们就说定了。”陈保柱伸出小拇指。
小鹰崽子也伸出小拇指，和他勾了勾：“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雪越下越密，不再是柳絮，像是谁家的棉被，被扯碎了。
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一夜过后，漫山遍野都被洁白笼罩。
陈保柱早上出来撒尿，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响。
鬼姑从昨晚它挖的雪窝子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体，甩掉身上的碎雪。
一只松鼠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急匆匆地从一棵树窜到另一棵树上。
鬼姑发现了它，目光紧盯着，耳朵支楞起来，像是在防备着小偷。
“汪汪汪！”远处，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
矫健地在雪地纵跃，不一会就来到了陈保柱跟前。
“嘿，炭头！你怎么来了？”陈保柱热情地搂住炭头的脖子，“白爷也来了吗？”
炭头晃了晃头，把项圈亮出来给他看。
陈保柱这才注意到，炭头的项圈上系着一个小小的兽皮口袋。
他把口袋解下来，打开。
里面是白志勇写给他的一张纸条：事情办妥，两日后来东屋，日出前出发。
陈保柱拿着纸条冲着地仓子喊：“小鹰崽子，你终于能回家啦！”
他替小鹰崽子高兴。
甚至还有点羡慕这孩子。
不过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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