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些位份稍低的嫔妃也按着次序上前献上寿礼。
很快，便轮到了坐在中后排的温珞柠。
她并未刻意寻求瞩目，只依制献上了一尊小巧玲珑的青玉寿星公摆件，并一方亲自绣了“五蝠捧寿”纹样的苏绣炕屏。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姿态恭谨柔顺：
“嫔妾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万事顺遂。”
太后目光在她的腰身和低垂的面容上停留了片刻，平和道：
“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宫里如今有孕的这几个，哀家倒是唯独还没好生看过你。”
温珞柠依言微微抬首，目光谦卑地落在太后裙摆的绣纹上，恭敬回道：
“能为陛下延绵子嗣，是嫔妾莫大的福分，不敢劳太后娘娘圣心垂念。”
“嗯，瞧着倒是个沉静安分的。”
太后淡淡评价了一句，便例行公事般嘱咐了几句“仔细身子，安心养胎”之类的话，便挥了挥手。
“好了，回席去吧。”
“是，谢太后娘娘。”
温珞柠再次敛衽行礼，转身之际，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侍立在太后身侧的昭华公主。
却蓦地撞见一道极其不善、甚至带着隐隐敌意的目光，正从昭华公主那双明媚的杏眼中冷冷射来。
温珞柠心下一愕，脚下步伐险些微乱。
她迅速稳住心神，垂眸走回自己的座位，心中却惊疑不定。
她与这位金枝玉叶的昭华公主素未谋面，更无任何瓜葛，何曾开罪于她？
自己入宫时，皇后早已被幽禁去锦宫，直至仙逝都未曾得见凤颜，也绝无可能与之或其族系结怨。
无论从哪方面论，她们之间都不该存在任何直接的利益冲突。
那昭华公主那般毫不掩饰的憎恶，究竟从何而来？
她冥思苦想，将入宫后的点滴细细筛过，却始终理不出半点头绪，只得将这深深的疑惑暂且压下，但一股莫名的不安已萦绕心头。
冗长的献礼环节终于结束，殿内气氛稍稍松弛。
宫人们将一道道珍馐佳肴、琼浆玉液如流水般呈递至各席案前。
与此同时，精心排练的宫廷乐舞也适时登场。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舞姬们身着霓裳彩衣，伴随着乐曲节奏，广袖翻飞，裙袂飘飘若凌云之仙。
席间笑语喧哗之声渐渐响起。
因怀有身孕，岚嫔和温珞柠的桌案前只摆着清茶与特制的滋补汤羹。
不过既是如此，岚嫔却也频频举杯。
与旁席几位交好的嫔妃及邻近的宗室女眷低声谈笑。
姿态颇为惬意。
但温珞柠却是点滴不敢沾唇。
即便是方才集体向太后敬祝寿酒，她也只是以袖掩口，将白玉杯沿轻轻碰了碰嘴唇便作罢。
在这众目睽睽、人心叵测之地，入口之物，须得万分谨慎。
既不能放心饮食，温珞柠便只好将大部分注意力投向殿中的歌舞。
看似专注地追随着舞姬们曼妙的身姿与翩跹的水袖，实则心神不宁，眼角余光始终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尤其是高位之上对她莫名怀有敌意的昭华公主。
酒过三巡，宴席正酣，菜肴已传至第三轮。
殿中的歌舞也由方才的舒缓雅乐转为节奏明快、动作幅度更大的胡旋舞。
鼓点急促，舞姬旋转如飞，裙摆绽开绚丽的弧光。
岚嫔许是席间多饮了几盏甜羹，又或许是一侧案上新奉的那道八宝珍菌羹，咸鲜气息过于浓郁，她忽地蹙紧了远山眉，芙蓉面上掠过一丝腻烦。
而后微微侧身，向贴身大宫女挽秋低语了一句。
挽秋立刻会意，躬身搀扶着岚嫔的手肘，助她从铺设着苏绣缠枝牡丹软垫的宽大紫檀木座椅中缓缓起身。
主仆二人意图从席位后方退席，避开大殿中央正随着急管繁弦翩跹旋转、水袖飞扬的舞姬，前往后殿稍作休憩。
温珞柠的席位，恰好位于她们离席的必经之路旁侧。
含珠见状，立刻轻扯了一下身旁含玉的衣袖。
含玉微微挪动脚步，用自己的身体更严密地护在温珞柠的侧前方，紧盯着岚嫔主仆的动作。
岚嫔一手攀附着挽秋的手臂，另一手护着隆起的腹部，高底云头履在柔软厚实的绒毯上走得并不稳当。
就在她即将完全越过温珞柠席位的刹那，突然发生了变故！
不知是被地毯的绒穗绊了一下，还是因孕中体态改变以致重心难以掌控，只见岚嫔的身形猛地一个趔趄，踉跄着向前扑跌下去！
“啊——”
一声惊恐的尖叫骤然撕裂了殿内的丝竹管弦与笑语喧哗。
紧接着便是一声沉重闷响。
岚嫔的额头不偏不倚，重重地磕在了邻席坚硬的红木案角。
这还未完，她整个人更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小腹朝下，实打实地砸在了金砖地面之上。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骇人！
满殿的喧嚣瞬间陷入一片落针可闻的境地。
乐工们被这惊变骇住，手中未停的琴筝笛箫划出一串刺耳扭曲的裂帛之音。
更添了几分不祥。
“娘娘！！”
挽秋尖叫着扑跪过去，试图搀扶。
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她肝胆俱裂，殷红刺目的鲜血正从岚嫔额角的伤口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她苍白的脸颊和散乱的鬓发。
岚嫔一手死死捂着额头，另一手则痉挛般地紧紧按住传来撕裂般绞痛的小腹。
痛苦地蜷缩在地毯上，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
“孩子......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快去请太医......”
那声音凄凉，在大殿空旷的穹顶下回荡，刺得每一个人心头发紧，脊背生寒。
温珞柠离得最近，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尽收眼底，惊得霍然站起身。
含玉反应极快，闪身挡在了温珞柠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混乱的人群，以及任何可能存在的、不可预知的风险。
“御前失仪！成何体统！都还愣着做什么？快传太医，立刻去请太医局院判！”
翊贵妃站起身，面上带着震惊与薄怒，厉声呵斥。
她迅速指挥着身边得力的宫人：
“将岚嫔小心抬至后殿暖阁，动作都轻缓些，仔细皇嗣！”
宫人们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围拢上去，将仍在痛苦呻吟的岚嫔抬起，迅速将其移往偏殿方向。
殿中顷刻间一片狼藉。
方才摆放着珍馐美馔的案几被撞得东倒西歪，被打翻的佳肴、倾泻的酒液泼洒得到处都是。
混合着织金地毯上那摊缓触目惊心的血污，洇开一团团混乱的痕迹。
片刻前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喜庆祥和的千秋寿宴，转眼便笼罩在了恐慌不安的氛围之中。
太后娘娘脸上的雍容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沉郁地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
今日且以皇嗣安危为重，哀家也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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