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番话，温珞柠立刻低下头，耳根都红透了。
一副因自己用这等小事麻烦圣驾，而感到十分自责和难为情的模样。
顾聿修倒是没多想。
主要是温珞柠在他印象里，确实不是那种会凭借子嗣肆意邀宠、耍心机的性子。
她今日这般带着女儿家娇态又有些笨拙的求助。
反倒让他觉得有几分新奇和真实。
加之他近来忙于朝政，确实已有许多时日未曾去看望女儿。
心中也存着一份歉疚。
小孩子思念父亲，也是人之常情。
想起翊贵妃也曾多次以灵敬公主思念父皇为由，将他从乾清宫请去，顾聿修便不疑有她，随后轻轻点点头：
“爱妃都如此说了，朕岂有不去的道理。
走吧，朕同你一道回霁月轩安置，也省得你回去再走夜路。”
温珞柠心中一定，面上露出温顺的笑意，柔声道：
“是，嫔妾遵旨。
霁月轩已备好一切，定让陛下安枕，一夜好眠。”
......
顾聿修随着温珞柠的引领，踏着月色步入霁月轩的庭院。
夜色已深，廊下悬挂的宫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温暖而朦胧的光晕，将庭院笼罩在一片静谧安宁的氛围之中。
他本欲径直走向寝殿，目光却在随意扫过墙角时，倏地顿住了脚步。
那里，原本略显空旷、只覆着青苔的斑驳墙面，此刻竟被一片浓烈到灼目的橙红色所覆盖。
正是他记忆深处，母妃所居的含章宫后院那片如火如荼、肆意攀爬的凌霄花！
月光清辉与廊下暖光交织，柔和地洒在那片花墙上。
纤柔而坚韧的藤蔓顺着墙壁蜿蜒而上，层层叠叠的心形绿叶铺成浓密的背景。
其间盛开着无数喇叭状的小花。
花瓣薄如蝉翼，颜色是那种极为纯粹、毫无杂质的橙红。
如同在夜色中静静燃烧的火焰，又似天边最绚烂的一抹晚霞被裁剪下来，贴在了这宫墙一角。
夜风拂过，花影随之轻轻摇曳。
一股清雅而独特的暗香若有若无地浮动在空气中。
为静谧的庭院平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暖意。
顾聿修怔怔地站在原地。
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击中了内心最柔软的角落。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像是靠近一个易碎的梦境。
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柔软微凉的花瓣。
动作里带着一种虔诚的小心。
刹那间，记忆中尘封已久的画面汹涌而至，变得无比鲜活。
含章宫冷清的院落，褪色的宫墙，还有母妃将他抱在膝头，指着那片在阳光下金灿灿的花海，用温柔的声音低语：
“修儿你看，这凌霄花啊，生命力最是顽强，不择土壤，向着阳光，总能开出最热闹的花来……”
他沉默地伫立花前。
良久，才转过身。
目光复杂地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温珞柠。
声音比平日低沉沙哑了几分：
“这花……是何时种下的？”
温珞柠迎上他的目光，恬静一笑：
“有些时日了。
嫔妾记得春日里，陛下偶然间曾对嫔妾提起过，说这凌霄花的颜色，是您儿时记忆中最温暖明亮的颜色。
那时嫔妾便想着，若能在霁月轩的墙角也种上一片。
待到夏日，藤蔓爬满墙头，花开如霞，想必也是一处不错的景致。”
她的目光温柔地流连在那片绚烂的花墙上。
“如今看来，倒是种对了时候，正好能在这暑热渐消的夜晚，为您洗去一些连日操劳的疲惫。”
她没有刻意邀功，没有诉说种植的辛苦。
只是轻描淡写地将这份心意归结为恰逢其时。
然而，正是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触动了顾聿修内心最柔软、也最不设防的角落。
他凝视着温珞柠灯下清丽的侧脸，又回头望向那片在夜色中静静燃烧的凌霄花，心中百感交集。
在深宫之中，多少人费尽心机打探他的喜好，献上奇珍异宝、古玩字画，企图博取他的一时欢心。
唯有眼前的女子，记住了他在某个夜晚，偶然流露的一句童年回忆。
并默默地将这份记忆，用时间和心血，种成了眼前这片真实而蓬勃的生命。
这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是一种无声的懂得和陪伴。
她懂得他对早逝母妃深藏的思念，懂得他高踞龙椅、威加四海之下不为人知的孤独，并用这种最温柔的方式，告诉他：
有人记得，有人明白。
有人愿在这深宫一隅，为他守护这一片属于记忆的温暖颜色。
顾聿修心中的冷硬，在这一刻，仿佛被如火如荼的花色，与眼前人温柔的目光悄然融化，裂开了一道缝隙。
流露出内里不为人知的柔软。
他伸出手，轻轻揽住了温珞柠的肩，将她拥入怀中。
夜风拂过，带来凌霄花清甜的香气，也带来了一声低沉的呼唤：
“珞柠。”
这是陛下第一次唤了她的闺名。
褪去了爱妃的称呼，抛却了帝王的疏离，只有私密的亲昵。
温珞柠依偎在他怀中，脸颊轻轻贴着他龙袍上微凉的刺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有力的心跳声。
唇角无声地弯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她知道，这片倾注了她数月心血的凌霄花。
已然在她与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之间，悄然架起了一座无形却坚固无比的桥梁，通往彼此内心最不设防的深处。
今夜，乃至往后许多个孤寂的夜晚。
霁月轩这一隅绚烂温暖的橙红，都将成为顾聿修卸下帝王重担后，心灵最渴望栖息与慰藉的归处。
温珞柠轻轻从他怀中起身，含笑抱来了松涧古琴。
端坐于花架旁的绣墩上，指尖在丝弦上轻轻拂过，随即灵活地跳跃起来。
一曲习练了多日的《采莲渡》悠然响起。
“菱叶软，藕花明，画舸轻，双浴凫鸥出绿汀。烟水暝，雨初晴，红袂相随南浦晚，暗含情……”
曲调婉转空灵，似在描绘江南采莲时节，水波荡漾、儿女情长的缱绻风光。
又似在倾诉着女儿家欲说还休的朦胧心事。
良辰美景，月华如练，烛影摇红，晚风送爽，花香袭人......
更有佳人在侧，心意相通。
顾聿修他走上前，伸手轻轻按住了微微颤动的琴弦。
余音戛然而止。
他俯身，在温珞柠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珍重的吻。
“珞柠，安寝吧......”
温珞柠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映着烛火与月光，羞涩地点了点头。
红绡帐幔徐徐垂下，掩去一室柔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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