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证冰凉的触感还残留在沈星河的掌心，返程的地铁报站声像是隔着层毛玻璃，模糊又遥远。他机械地摸向口袋里的香烟，才想起叶晚意怀孕那阵就把烟戒了——可他们的孩子，早在三年前的那场意外里就没了。站台玻璃映出他苍白的脸，恍惚间竟与刚工作那年熬夜赶报告的模样重叠，那时至少还有盏暖黄的灯在等他回家。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外交部加急会议的通知。沈星河扯松领带走进会议室，投影幕布上跳动的国际形势分析图突然扭曲成叶晚意收拾行李时的背影。当同事问他对中非文化交流项目的看法时，他鬼使神差地说：暂停吧。全场哗然，司长拍桌的声响惊得他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将私人情绪带到了决策中。
散会后，沈星河独自留在办公室。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桌面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极了婚姻里那些时隐时现的裂痕。他点开工作邮箱，意外发现一封来自叶晚意的未读邮件，发送时间是离婚前三天。附件是段视频，画面里叶晚意站在纪录片拍摄地，身后是广袤的非洲草原。
星河，这是我们第一次通话提到的那片星空。她的声音裹着风声，带着久违的雀跃，当时你说在帐篷外看银河特别震撼，我终于替你拍下来了。镜头缓缓上移，璀璨星河铺满整个屏幕，与结婚照上她眼尾的星光渐渐重合。沈星河的手指悬在播放键上，直到屏幕因静止太久暗下去，也没敢再点开第二遍。
凌晨三点，沈星河被噩梦惊醒。梦里叶晚意的背影在机场安检口越走越远，他拼命奔跑却始终够不到，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困兽。窗外暴雨倾盆，他摸黑走到客厅，习惯性地想倒两杯水，才惊觉茶几上只剩他那只深蓝色马克杯。杯沿的茶渍还在，可倒茶的人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星河像台精密的机器般运转。会议、谈判、出访，他用超负荷的工作填满每分每秒。在一次接待外宾的晚宴上，红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突然让他胃里翻涌——这味道和离婚那晚喝的红酒一模一样。他借口去洗手间，在走廊撞见商务部的苏晴。对方递来纸巾时，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细碎光芒，刺痛了他的眼。
深夜加班时，沈星河发现办公抽屉深处躺着枚褪色的橡皮筋。那是某次叶晚意来探班，见他被领带勒得难受，随手摘下扎头发的皮筋替他系上。同事们打趣外交官戴粉色皮筋不专业，叶晚意却笑得眉眼弯弯：这样多可爱。此刻橡皮筋缠绕在他指间，勒出深红的印子，却比不上心口的钝痛。
转机出现在三个月后的国际文化节。沈星河作为中方代表致辞，结束时在展厅角落瞥见熟悉的名字——叶晚意的纪录片正在循环播放。屏幕里，非洲部落的孩童对着镜头露出纯真笑容，突然切换成航拍画面，成片的向日葵在风中摇曳，那是他们恋爱时总去的郊外花田。
沈先生对这部片子感兴趣？身后传来清冷女声。沈星河转身，看见叶晚意穿着藕荷色连衣裙，颈间戴着条素银项链——正是他们结婚三周年时他送的礼物。她身旁站着那个男人，此刻却体贴地借故离开。
两人站在光影交错的展厅里，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叶晚意先开口：听说你叫停了非洲项目？沈星河喉结滚动：有些事......需要重新考虑。他望着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突然想起她通宵剪片子时，自己总说第二天要早起而拒绝陪她。
我下个月要去南极拍纪录片。叶晚意低头摩挲着项链，可能要去很久。沈星河的心跳漏了一拍，南极——那是他们曾经计划退休后要一起去的地方。展厅的空调突然发出嗡鸣，他鬼使神差地说：我记得你晕船，南极的风浪......话音未落就被自己哽住。
分别时，叶晚意突然转身：星河，其实离婚那天我......话没说完，那个男人已经走来，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包。沈星河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展厅的冷气突然变得刺骨。手机在这时震动，是外交部新的任命通知——常驻南极办事处。
回到家，沈星河翻出压箱底的旧护照，扉页夹着的合照已经泛黄。照片里叶晚意歪头靠在他肩上，背后是他们第一次旅行的古城墙。他盯着照片上她嘴角的梨涡，突然想起结婚誓词里那句无论顺境逆境，可他们终究在各自的顺境里，弄丢了彼此。
深夜的书房，沈星河打开尘封的硬盘，里面存满了这些年的工作记录。在某个加密文件夹里，藏着无数没发送的邮件，标题都是给晚晚的信。最新一封写着：我终于明白，爱不是遥不可及的守护，而是柴米油盐里的陪伴。如果还来得及......光标在句末闪烁良久，最终被他永久删除。
窗外飘起细雨，沈星河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城市霓虹在雨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像极了那年雨夜，他在手术室外听见的心跳监护仪的悲鸣。那时他以为失去孩子是最痛的事，却不知后来失去她，才是剜心剔骨的疼。
晨光微熹时，沈星河提交了去南极的申请。收拾行李时，他将那本满载遗憾的日记本塞进箱底，又取出叶晚意拍的星空视频，转存到随身携带的U盘里。行李箱拉链闭合的瞬间，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轻声说：再见了，我的月亮。
机场广播响起登机提示，沈星河走向安检口，身后的电子屏正在播放叶晚意的纪录片宣传片。画面里，她站在南极冰川前，发丝被风吹起，笑容明亮而自由。他驻足看了许久，直到屏幕切换成下一则广告，才转身融进人潮。有些故事的结局，或许就是让彼此在各自的星轨上，继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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