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站在急诊室走廊尽头的窗边，指尖还残留着风筝线勒出的红痕。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通风口漫过来，混着窗外七月午后的热意，在他喉间结成酸涩的痂。玻璃上倒映着他的影子，白衬衫第三颗纽扣松了线，晃悠悠垂在锁骨处——那是方才攥着风筝轮狂奔时扯掉的。
“沈先生。”护士的声音带着刚摘下口罩的闷哑，“孩子暂时脱离危险了，但异物残留引发了气胸，还需要留院观察。”
他转过身时，走廊的顶灯恰好闪烁了一下。护士递来的缴费单上，“异物性质”一栏写着“金属薄片，疑似玩具零件”。沈星河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忽然想起上周在商场玩具区，安安攥着个铁皮青蛙不肯撒手，他嫌上弦的齿轮硌手，硬是把孩子拽走了。
“家长最好留个人在这儿。”护士的笔在登记本上顿了顿，“孩子醒了可能会找大人。”
沈星河点头的瞬间，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林晚”两个字像根细针，刺破了他强撑的镇定。他走到安全通道口接起电话，背景里传来键盘敲击声，林晚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星河，方案我改得差不多了，你那边……”
“安安住院了。”他打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发飘，“误食了东西，在儿童医院。”
电话那头的键盘声戛然而止。几秒后，林晚的声音陡然绷紧：“严重吗？你怎么不早说？我现在过去！”
“不用，”沈星河望着楼梯扶手上积的灰，“你先把项目收尾，这边我一个人能应付。”
“沈星河！”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压下去，带着压抑的火气，“那是我们的儿子！你以为我现在还在乎什么项目？”
他没接话。听筒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应该是她在收拾东西。上周争吵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林晚把文件摔在茶几上，红着眼问他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家，他当时正盯着窗外飘远的风筝，随口说了句“你能不能别总无理取闹”。
“我二十分钟后到。”林晚挂电话前，轻轻说了句，“你别自己扛着。”
沈星河捏着手机靠在墙上，指尖的红痕还在发烫。他想起早上带安安去江滩放风筝，孩子非要玩那只龙形风筝，说班上小朋友都有。线轴是去年买的，当时觉得结实，此刻却格外硌手。安安跑的时候摔了一跤，风筝线脱手飞出去，他追了十几米才抓住，回来时就看见孩子捂着嘴哭，嘴角沾着点银色的碎屑。
那时他还在想，不过是摔破点皮，男孩子磕磕碰碰正常。直到安安开始咳嗽，脸色一点点发白，他才慌了神。
急诊室的门再次打开时，林晚冲了进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衬衫领口沾着咖啡渍，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笔记本电脑。看见沈星河的瞬间，她眼里的慌乱褪去些，快步走过来抓住他的胳膊：“医生怎么说？”
“在观察，”沈星河的目光落在她沾着墨迹的手指上，那是她改方案时总爱啃笔头留下的习惯，“可能要做个小手术。”
林晚点点头，转身就要去病房，却被他拉住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是早上出门前顺手塞进去的，里面是给安安买的新风筝线——昨天发现旧线起了毛边，特意去杂货店挑的加粗款，老板说这种线结实，能扛住三级风。
“这个，”他把信封递过去，声音有点涩，“早上要是早点换上新线，或许就……”
“跟线没关系。”林晚打断他，指尖触到信封上的温度，忽然想起去年冬天，沈星河也是这样揣着暖手宝等她下班。她吸了吸鼻子，把信封塞进他口袋：“先去看安安。”
病房里的监护仪规律地发出“滴滴”声。安安躺在小床上，脸色还有点白，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痕。林晚走过去轻轻握住孩子的手，沈星河站在门口，看见她的肩膀微微发抖。
“护士说，是从风筝上掉下来的零件。”他低声说，“我没看好他。”
林晚没回头，声音闷在被子里：“上周你说带他去放风筝，我就说那只旧风筝该扔了。”
“我以为还能用。”
“沈星河，”她终于转过身，眼底的红血丝清晰可见，“你是不是总觉得，什么东西都能凑合用？”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沈星河心上。他想起结婚时买的沙发，扶手处的皮磨破了角，林晚说换个新的，他说补补还能坐；想起她生日时看中的项链，他嫌性价比不高，最后买了条打折的手链；想起安安的婴儿车，轮子早就不灵活了，他硬是用胶带缠了又缠……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发出急促的警报声。林晚猛地站起来，沈星河已经先一步按响了呼叫铃。护士冲进来检查时，安安的手动了动，小嘴瘪了瘪，含糊地喊了声：“爸爸……”
沈星河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快步走到床边，握住孩子温热的小手，忽然发现安安的指缝里还卡着点绿色的丝线——那是风筝尾巴上的流苏，早上他亲手系上去的。
“爸爸在这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安安不怕。”
安安慢慢睁开眼，看见他，突然哇地哭出来：“风筝……飞走了……”
“明天爸爸再给你买个新的，”沈星河用指腹擦去孩子的眼泪，“买最大的那种。”
林晚站在旁边，看着沈星河笨拙地哄着孩子，忽然想起他们刚恋爱时，他也是这样，在广场上帮她追飞走的气球，跑得白衬衫都湿透了。那时的风里，好像都带着甜丝丝的味道。
护士调整好仪器出去后，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林晚走过来，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捡起来盖在安安身上，动作自然得像从未争吵过。沈星河看着她鬓角的碎发，伸手想帮她别到耳后，指尖快要碰到时又收了回来。
“你昨晚没睡吧？”他问。
“嗯，改方案。”林晚打了个哈欠，“甲方催得紧。”
“我请了假，你回去补觉。”
“不用，”她摇头，“我在这儿陪你们。”
沈星河没再坚持。他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摇晃，像极了早上那只失控的风筝。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光斑，落在林晚的发梢上，泛着柔和的金色。
他忽然想起风筝线的温度。刚才在急诊室签字时，他无意间摸到口袋里的新风筝线，卷得整整齐齐的，还带着杂货店里的纸箱味。原来有些东西，不是不能换，只是他总舍不得那点将就的惯性。
“林晚，”他转过身，声音很轻，“等安安好了，我们去买套新沙发吧。”
林晚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红血丝好像淡了些：“再买个新风筝。”
“嗯，”沈星河点头，看着她眼角的笑纹，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发紧的地方松了松，“还要给你买条项链。”
安安在这时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风筝糖”，小手紧紧抓住了林晚的手指。监护仪的声音平稳下来，像时光慢慢流淌的声音。沈星河走过去，坐在床沿的另一侧，轻轻握住孩子的另一只手。
窗外的风穿过走廊，带来远处街道的喧嚣。沈星河望着三只交叠在一起的手，忽然明白，所谓家，从来不是凑合用的旧物件，而是无论走多远，都有人攥着那根不会断的线，在风里稳稳地等着你。
他低头看了看掌心的红痕，那里的温度，好像和林晚指尖的温度，慢慢融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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