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整。
一声算不上清脆、反而带着某种电磁干扰般“滋啦”杂音的铃声,准时划破了万象星域第七学区,第三综合高中,二年三班略显沉闷的空气。
就像是给一个运行中的精密仪器强行断了电,又像是给一个勉强维持的幻象按下了暂停键。教室里的氛围瞬间从一种绷紧的、接受信息灌输的静态,猛地切换成了一种躁动不安、急于逃离的动态。
“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讲台上,一位戴着厚重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但机械义眼闪烁着恒定蓝光的老师——教授《跨维度近现代史》的库斯诺博士——合上了他的电子教案板。那教案板薄如蝉翼,却显示着足以让景月头皮发麻的、不断自动更新的复杂星图和历史事件脉络。
“距离你们的高三学年,以及最终的‘认知与归属认定’只有不到三个月了。”库斯诺博士的声带似乎也经过某种合成处理,音调平稳缺乏起伏,但却能清晰地压过下面已经开始窸窣作响的收拾书包声。“这不仅是你们基础教育的终结,更是决定你们未来在万象星域立足方向的关键。无论是选择进入cSA附属大学深造,还是进入技术学院,或者直接投身社会,一份优秀的毕业评估都至关重要。记住,知识就是力量,信息点才是硬通货。不要虚度光阴。”
这番陈词滥调般的鼓励,每周、甚至几乎每天都要听上几遍。同学们显然早已免疫,动作更快了。金属笔盒咔哒一声合上,平板电脑息屏放入包内,装有微型助力骨骼的同学轻轻活动着手腕,发出细微的嗡鸣。
景月,或者说,在此时此刻此地,名为“景月”的黑发黑瞳东方人少年,也跟着人群慢吞吞地站起身。他的动作看起来和周围那些真正十七八岁的青少年没什么不同,带着一点课后的疲惫和放松,甚至眼神里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对未来的茫然——这是他观察模仿了很久才学会的“正常”表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看似寻常的皮囊之下,隐藏着何等离谱的真相。
他的身体,或者说他的“妖形态”,只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银发幼童。而他的内心,则自认为是一个拥有约二十六岁心智的、来自名为“地球”的和平蓝星的成年灵魂。
一个……不幸被塞进了异世界犬妖幼崽身体里,并且还失忆了大半,只残留了些许常识和模糊记忆的倒霉穿越者。
这该死的、错乱到极点的认知,就是他每日每夜都必须紧绷神经去维持的“正常”。
他背起那个款式最普通、毫无特色的黑色双肩包——拉普兰德买的,据说是某个打折促销的赠品——随着人流朝教室门口走去。
“景月君。”
一个声音从身侧传来,清脆,带着一点甜腻的、仿佛融化糖果般的尾音,但又奇异地混合着某种非人的、冷硬的质感。
景月脚步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新条茜。
他的同班同学,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孩。特别到让自认(内心)是成年人的景月,也时常感到难以捉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他转过身,脸上调整出一个略显疏离但不算失礼的表情:“新条同学,有事?”
新条茜就站在他旁边,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一头粉色的长发精心打理过,发梢微卷,衬得她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般的脸蛋更加无瑕。她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制式校服,但领结却打成了一个别致的、类似蝴蝶翅膀的形状,裙摆的长度也似乎经过微妙调整,恰到好处地展现着青春活力。
她眨了眨那双大眼睛,瞳孔是漂亮的紫色,此刻却像是有数据流在深处一闪而过。
“没什么大事哦~”她歪了歪头,笑容甜美,“只是突然想起来,下周的《泛宇宙能量基础理论》小测,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景月君第一的宝座,要小心一点呢。”
又是这句话。
几乎每次大小考试前,新条茜都会用这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对他说类似的话。
而结果也几乎毫无悬念——景月总分第一,新条茜以极其微小的、有时甚至只差零点几分的差距,稳居第二。
一次两次是巧合,是意外。但次次如此……
景月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那片看似清澈的紫色湖泊里打捞出一点真实意图。他沉默了几秒,才用他那特有的、略显清冷的声线回答:“新条同学每次都说类似的话,但结果似乎从未变过。你这样‘刻意’地维持第二名,不会觉得很无聊吗?”
他用了“刻意”这个词。这是他观察了很久得出的结论。以新条茜在课堂上偶尔展现出的、远超课本内容的惊人见解,她绝对有能力考得更好,甚至碾压所有人。但她偏偏没有。她就像是一个精准的控制系统,永远将输出稳定在“第二名”这个节点上。
新条茜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深了些,嘴角弯起的弧度完美得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
“诶?景月君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呀。”她故作惊讶地微微张嘴,“第二名就是第二名嘛,只能说明我还不够努力,比不上景月君你呀。怎么能说是‘刻意’呢?这真是一个伤人的词汇呢。”
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抱怨,但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被“伤到”的情绪,反而带着一种……玩味?像是在观察景月对他这句话的反应。
景月微微蹙眉。这种对话每次都让他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无法确定新条茜是真的在伪装,还是她的思维模式本就如此异于常人。
“是吗。”他不再深究,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向教室外走去。和这个女孩待在一起太久,总会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被看穿”的错觉,这让他很不舒服。
新条茜却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走在他身侧。
“说起来,景月君毕业后,是打算选择‘回归选项’吗?”她像是随口问道,目光扫过走廊窗外光怪陆离的景象——一辆悬浮巴士正掠过低空,车身上涂鸦着某个偶像团体(成员种族各异)的广告;远处,一座高塔的顶端,魔法符文与全息投影交织闪烁,滚动播放着新闻快讯。
“……还没决定。”景月回答得有些含糊。这是cSA规定的标准流程之一,对于他们这些“幼年期穿越者”,在成年认定时,会被提供几个根据能量频谱、生理特征、残留记忆碎片等数据推算出的“可能原生世界”选项。选择回归,cSA会评估后尝试安排;选择留下,则正式成为万象星域公民。
但景月的情况……太特殊了。他残留的那些关于“地球”的记忆,模糊、破碎,且与cSA数据库里任何一个记录在案的地球类世界都对不上号。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对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有着根深蒂固的认知,却对“回归”毫无执念,甚至隐隐排斥。这种感觉很矛盾,连他自己都理不清。
“诶~还没决定啊。”新条茜拖长了语调,紫色的眼瞳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景月君会对‘家乡’很怀念呢。毕竟,你看起来总是……嗯,一副很有故事的样子。”
景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有故事?他确实“有故事”,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离谱到无法对人言说的故事。
“新条同学想多了。”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只是觉得选择需要慎重而已。”
“也是呢。”新条茜点点头,忽然伸手指向窗外远处那座最高的、仿佛由水晶和钢铁构筑而成的巨塔,“看,‘认知与归属认定中心’又在做常规能量扫描了。听说最新的扫描仪连潜意识层面的认知偏差都能检测出来哦。真是厉害呢,cSA的科技——或者说,魔法与科技的混合体?”
景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巨塔顶端有几个不易察觉的光点正在规律性地闪烁,散发出无形的波动,扫过整个学区。他下意识地内视自身,感受了一下体内那沉寂如深潭、却又浩瀚无边的妖力。它们被拉普兰德和希儿联手施加的封印,以及手腕上那个不起眼的银色手环牢牢锁住,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
应该……检测不出来吧?他默默想着。
“认知偏差……”他低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感觉它像一根针,轻轻刺了自己一下。
“对啊。”新条茜的笑容越发灿烂,仿佛只是单纯地在感叹技术进步,“听说有些穿越者,因为冲击太大或者别的原因,会产生错误的自我认知呢。比如……明明不是人类,却坚信自己是人类之类的?或者年龄、性别认知错乱?想想也挺可怜的,活在虚假的自我设定里。认定中心的目的之一,就是帮助他们‘拨乱反正’,认清‘真实’吧。”
“……”
景月彻底沉默了。他感觉新条茜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意有所指,但又抓不住任何实质的把柄。她就像是在玩一个危险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规则的语言游戏。
是巧合吗?还是她真的……察觉到了什么?
他忍不住再次看向新条茜。她正望着窗外的扫描光波,侧脸在变幻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那完美的笑容仿佛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
“当然啦,这些都是我听来的传闻哦。”新条茜忽然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景月,笑容无辜又纯洁,“景月君这么‘正常’,肯定不会有这种烦恼的,对吧?”
“……嗯。”景月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他感觉自己再和她说下去,精神压力要超标了。
幸好,他们已经走到了教学楼的出口。外面的广场上人声鼎沸,各种奇装异服、各种种族特征的学生穿梭往来,空中还有小型代步器无声滑过。喧闹的气氛冲淡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那我先去社团活动室啦~”新条茜朝着景月挥了挥手,笑容甜美依旧,“景月君,路上小心哦。最近学区好像不太平静呢,听说又有不稳定的小型‘裂隙’出现,虽然很快被cSA控制住了,但还是小心为好呀。”
说完,她不等景月回应,便脚步轻快地汇入人流,几个转弯就消失不见了。
景月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眉头微蹙。
不太平静?裂隙?cSA控制?
这些词汇从新条茜嘴里说出来,总感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评感?仿佛她不是这些事件的潜在受影响者,而是置身事外的观察者甚至……参与者?
他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念头甩出去。大概是自己太敏感了。新条茜只是一个比较古怪、喜欢故弄玄虚的同龄女生而已。自己才是那个藏着惊天秘密的人,看谁都像是要来揭穿自己的。
“呼……”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拉了拉背包带,迈步走向回家的方向。
走在光怪陆离的街道上,周围是喧嚣的、超越想象的城市交响曲。巨大的全息广告牌播放着赛马娘(天知道为什么这种生物竞赛在这里如此火爆)的精彩集锦,能量驱动的车辆悄无声息地滑过,路边摊贩卖着来自不同世界的奇特小吃,空气中混杂着机油、魔法香料和未知生物体的气味。
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景月——这里不是地球。
他是一个外来者,一个异类。
他用拟态魔法维持着十七岁黑发少年的外表,混迹在这些真正的青少年之中,努力扮演着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内心却时刻警醒,提醒自己这具看似年轻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二十六岁的、来自异世界的灵魂,以及一个六岁犬妖幼崽的本体。
这种认知上的割裂感,就像一副无形的镣铐,将他困在自我构建的牢笼里。
他想起了前世(他如此认定那些破碎的记忆)看过的某个动漫里,那个戴着眼镜的小学生侦探。一句吐槽莫名地浮现在脑海:
“我的名字是工藤新一,原本是一名高中生侦探……不幸被黑衣组织灌下了毒药……虽然外表是小孩,但是头脑却是大人!”
当时只觉得是句有趣的台词,现在想来,简直是感同身受的悲催写照!
虽然他中的不是Aptx-4869,而是更离奇的“穿越时空变成狗崽崽之药”,内核也从不那么侦探。但“外表是小孩,头脑却是大人”这一点,微妙地重合了——甚至更复杂一点,是“外表(拟态)是高中生,真实外表是小孩,内心自认为是大人”……
这套娃般的身份认知,说出来谁信?
cSA的暮目警官每次例行问询,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大概也觉得他这个“穿越者”平静得有点过分,对“回归”也缺乏应有的渴望或焦虑。他只能尽力表现得像一个因为穿越冲击而有点记忆模糊、随遇而安的普通少年。
幸好,他还有拉普兰德和希儿。
想到那个银白色头发、总是带着疯狂笑容、用战斗来表达关心的“养母”,以及那个温柔如水、偶尔会变得犀利强大的“干妈”,景月冰冷的心底才会泛起一丝真正的暖意。
是她们在他最初流落街头、茫然无措时发现并收留了他。是拉普兰德用她那种近乎野蛮的方式,教会他如何在危机四伏的万象星域保护自己;是希儿用她的温柔和下午茶,给了他一个可以暂时卸下伪装、放松舔舐伤口(字面意义上的,当他变回妖形态时)的港湾。
虽然拉普兰德的教育方式常常是“实战教学”——即把她扔进各种模拟战斗环境或者直接和她对打——美其名曰“萨卢佐家的传统”;虽然希儿温柔的另一面,是那个名为“里希儿”的、毒舌又战斗力爆表的存在,时常会跳出来对他笨拙的战斗技巧进行毫不留情的嘲讽。
但,那确实是“家”的感觉。一种扭曲的、疯狂的,却真实存在的羁绊。
她们知道他的一部分秘密——比如他的妖形态和潜在的力量,也接受了他的说辞:一个来自未知世界、种族特殊的穿越者幼崽。她们帮他隐藏,帮他适应。至于他内心那份关于“地球成年人灵魂”的认知,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这太难以解释了,甚至他自己都时常怀疑,那究竟是真实的记忆,还是穿越冲击造成的某种幻觉或自我保护机制。
“信息点不足,无法分析。”他低声用前世学来的某个梗自言自语了一句,试图驱散心头的阴霾。
走过一个街角,巨大的电子屏幕正在播放新闻。画面里,穿着cSA制服的官员正在通报近期成功收容的一起“概念污染”事件,提醒市民注意识别异常现象并及时报告。画面一角,闪过一个模糊的标记——一只抽象的眼睛,凝视着多重同心圆。
景月没太在意,cSA的各类标志太多了。
他的注意力被路边一家武器店橱窗里展示的新品吸引了。不是能量枪械,而是一把造型古朴的武士刀,下面标牌写着:“异界战国风格冷兵器(仿品),附赠基础能量传导镀层,限量发售!”
看着那把刀,一些更加模糊、更加久远、仿佛源自血脉深处的碎片记忆翻涌上来——冰冷的铁锈味、月下的厮杀、巨大的犬类阴影、还有……一道温柔又悲伤的白色身影……
他猛地摇了摇头,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象甩开。
那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吗?属于那个“西国犬妖公子”的记忆?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自己。我是景月,我知道《犬夜叉》的剧情,我只是……恰好穿越成了类似背景设定的种族而已。那些记忆,一定是这身体残留的本能影响,或者是穿越后精神错乱产生的臆想。
对,一定是这样。
他坚定了自己的认知,加快了回家的脚步。拉普兰德说过今天会早点回来,说不定又要进行什么“爱的实战训练”了。得保存点体力。
至于新条茜那些意有所指的话,以及她万年老二的成绩……暂时抛到脑后吧。
在这个光怪陆离、危机与机遇并存的万象星域,保护好自己,努力扮演好“景月”这个角色,顺利通过毕业认定,才是当务之急。
虽然外表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真实是外表是6七岁的银发小学生,但自己实际是心里年纪26岁的成年人了——他再次在心里重复这套复杂的身份认知,仿佛这样就能加固那摇摇欲坠的自我界定。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公寓楼的方向,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掠食者的金色光芒,随即又迅速隐没。
该回家了。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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