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的厮杀声渐渐稀落，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伤者的呻吟。
排帮剩下的几百号人，被一百多支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一个个脸色惨白，动也不敢动。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裴石楠走到陆寅身边，压低了声音，神情却很严肃。
“陆兄弟，老爷子让我给你带句话。”
“打虎不死，必被虎伤。”
陆寅点点头，没说话。
他当然懂这个道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今天放走了庞青山，明天十六铺就别想安生。
庞青山必须死，只有他死，排帮的人才会退出十六铺。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直直钉在人群后面的庞青山身上。
庞青山浑身一个激灵，被那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
他毫不怀疑这个小子会杀了自己。
跑！
这个念头一起，庞青山再也顾不上什么帮主颜面，转身就往码头外的疯跑。
陆寅也动了。
他身形一晃，像头猎豹，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群，紧追而去。
鲍立奎和羊拐他们刚想跟上，却被裴石楠伸手拦住。
“两位兄弟，你们先收拾一下，我们去就行。”
裴石楠用眼神指了指他们身上挂彩的地方，然后与梁焕带了十来个人也跟了上去。
就在这时，码头另一侧的入口，忽然又涌进一拨人。
为首的正是那个枯瘦如柴，留着前朝辫子的老太监，董大海。
他身旁跟着一脸阴沉的恶僧雷方，一张嘴，如今已变成满口金牙。
还有几十个王府养着的精锐打手，个个太阳穴鼓起，气息沉稳。
哑巴毛三，带着十几个盗门弟子，慢悠悠跟在最后。
“王爷有令！都给咱家住……”
董大海尖利的嗓音刚喊了一半，就卡在喉咙里。
因为他看到裴石楠和他身后那一百多支汉阳造。
那些镖师动作整齐划一，哗啦一声，枪口齐刷刷调转过来，对准了董大海一行人。
冰冷的杀机，瞬间锁定了他们。
董大海带来的几十个高手，功夫再好，也只是血肉之躯。
面对这堵由枪口组成的人墙，他们连呼吸都停滞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气氛一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正是亡命奔逃的庞青山。
他一看见董大海，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手脚并用地扑过去，躲到董大海身后。
“董先生！救我！救我！”
陆寅的身影紧随其后，他手里还提着那把二十响的匣子炮，看见董大海一行人，脚步便放慢几分。
董大海一双三角眼死死盯着陆寅，又瞥了瞥周围的枪口，声音变得阴冷。
“陆寅，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再往前，可就是法租界的地界了。在这里动枪杀人，惊动了洋人，你担待得起吗？”
这里其实已经到了法租界的地盘。
十六铺很大，本就一半在华界，一半在法租界。
华界的一半，在巴蜀袍哥的手里。
法租界那一半，靠着纳兰敬明的关系被湘西排帮打了下来。
董大海这是也虚了，他摸不透为什么，黄金荣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
只能狐假虎威一番，拿租界的规矩来压陆寅。
武功再怎么高，虎堂那一百多支枪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陆寅像是没听见，依旧一步步往前走。
董大海心里也发怵，他知道今天这阵仗，青帮不出手，硬拼肯定是拼不过的。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江湖事，江湖了。”
他尖着嗓子喊道，“你不是就是要庞青山的命吗？可以。”
“咱家给你个机会，也给在场所有江湖同道一个面子。”
“你跟他单挑，生死勿论。只要你能赢，咱家扭头就走，绝不插手。如何？”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就连裴石楠都皱起了眉头。
这老阉货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断定陆寅打了这么久，身上就算没伤，体力也消耗殆尽。
而庞青山身为排帮舵主，一手苗家八合拳也是实打实的功夫。
真要单打独斗，陆寅未必能轻松拿下。
更重要的是，这能把虎堂和洪门摘出去，把事情变成袍哥和排帮的私人恩怨。
还能拖延时间，等黄金荣的人来。
好一招以退为进。
庞青山本来是虚的，他自然知道陆寅的功夫。
那可是能打掉恶僧雷方满口黄牙的狠人。
但是与董大海对过眼神之后，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陆寅，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一丝侥幸。
单挑？
即便打不过，拖时间还不行吗？
看董大海这样子，想必还有后手。
我先拖他一阵再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寅身上，等他的回答。
陆寅站定，看着故作姿态的董大海，忽然笑了。
他把手里的匣子炮往腰间一插。
“单挑？”他点了点头，“可以。”
听到这两个字，梁焕与裴石楠几人眉头一皱。
庞青山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脸上瞬间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青帮带人杀到，要怎么折磨陆寅。
董大海嘴角也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笑。
小子，还是太嫩了。
可就在他们心思各异的瞬间。
陆寅动了。
他没有扑上去，而是右手闪电般地再次拔出腰间匣子炮。
抬手，瞄准，扣动扳机。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到极致，没有任何犹豫。
“砰！”
清脆的枪声，在寂静的码头上炸响，格外刺耳。
庞青山脸上的笑容微变，便永远的凝固了。
眉心正中央多了一个焦黑的血洞。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眼神里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扑通。
尸体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整个码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鲍立奎张大了嘴，羊拐手里的刀都掉在了地上。
梁焕，裴石楠和他身后的虎堂镖师们，也是一脸错愕。
就连董大海，那张老脸上也写满了不可置信。
说好的单挑呢？
江湖规矩呢？
这小子，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陆寅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动作潇洒写意。
他环视四周，目光最后落在面色铁青的董大海身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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