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混到这儿来了?”陆寅直接往坑里一坐,也不嫌脏。
柴文龙把手里那根捣腾了半天的齐眉棍往地里一插,发出一声闷响。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脸,指尖划过那两道狰狞的疤,“我这副鬼样子,就算是变成了鬼,估计阎王爷都得嫌我丑,不敢收啊哈哈.....”
陆寅没接这话茬,只是盯着他身上的灰色军装,“我记得你是何丰林的亲卫啊。当初何丰林跟着卢玉祥下野,听说是一块去了日本。怎么,你没跟着去?”
他说着,掏出兜里的香烟要给他散。
“害!”
柴文龙嗤笑一声,抬手拦了拦,自己从兜里摸出一把皱皱巴巴的烟丝,直接塞进嘴里嚼,“老子是华夏人,那是炎黄子孙。能去那吊地方?.....不去。”
他嚼着烟丝,腮帮子鼓动,眼神却比以前亮堂得多,至少没了那股子要死不活的丧气劲儿。
“何丰林走了,我就留在了沪上。”
“后来粤军来了,我本来是广东人,听着满大街的‘丢雷佬母’就亲切,投了粤军。”
柴文龙往地上吐了一口褐色的唾沫,接着说,“前线升的快,上一仗死俩连长,这不就轮到我了么,你看看....”
说着他笑了,显摆似的晃晃军服,“我现在是五团大刀连的连长。大刀连的连长是个使棍的,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陆寅也陪着他笑,听他轻轻松松这句“前线升的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柴文龙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下午接到命令,说有支两千人的义勇军来协防蕰藻浜,带头的是个姓陆的,我就猜是你。当时我就跟团长说,这把稳了,哈哈哈...”
陆寅笑了笑,发现这老哥,长的是越来越凶,心境倒是比以前开朗不少,这丧门丘八的外号,怕是要改改了。
他没好气道,“稳个屁。对面是飞机大炮的,咱还是先想着怎么活下来吧哎……”
“怕个卵啊。”
柴文龙拔出齐眉棍,在手里掂了掂,“以前跟着何丰林,觉得活着没劲,恨不得早点死。现在换了这身皮,倒是觉得命金贵了,得换点什么才划算。”
陆寅这才发现,这是根铁棍,两头还有个小锤,相必这就是连白眉使的双头棍。
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兴冲冲道,“走!带你去见几个朋友。都在那儿窝着呢。”
“诶。”
柴文龙干脆的应了一声,一前一后顺着交通壕往前走。
这地方也就是青帮人多钱多,才在这么短时间内挖得像模像样。
但毕竟靠着蕰藻浜,地下水位高,战壕里总是湿哒哒的。
转过两个弯,前面的防炮洞里透出一丝昏黄的光。
那是用几根原木搭起来的简易掩体,上面盖着好几层沙袋和伪装网。
里头的热气混着脚臭味还有烟味往外面扑。
几平米的地方,挤着四五个人。
正中间生了个小火盆,没敢用明火,就是闷着点木炭取暖。
陶定春搬了几块砖,坐那儿擦枪。
汪亚樵盘腿坐在弹药箱上,手里拿块破布擦着他那两把板斧。
听见动静,抬头就是一句,“老幺?这么快就回来了?没去哪家大姑娘那儿钻个被窝啊?”
陆寅懒得理他,直接就钻了进来。
梁焕缩在墙角,怀里抱着那对八斩刀,看见人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
只有袁宝这个实心眼儿,蜷缩在最里头草垛子上。
他怀里紧紧抱着铁芯棍和陆寅那杆六合大枪,呼噜打得震天响,口水流了一地。
“介绍一下。”
陆寅侧身让出位置,“柴文龙,五团大刀连连长。江湖报号,丧门丘八。”
洞里安静了一瞬。
汪亚樵停下擦斧头的动作,那双透着凶光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柴文龙一番,“哦?那个杀了一家二十一口,被何丰林保下来的狠人那?”
“害!提这干嘛。”柴文龙也不怵,低头钻了进来,“那也比不上斧头帮汪帮主杀人如麻。”
“哈哈哈哈!”
汪亚樵突然大笑起来,把手里的破布一扔,直接把这句话当成夸他,“这话我爱听!既然来了,就是兄弟。来来来,快坐……”
“八斩刀梁焕。”陆寅用眼神指了指梁焕。
梁焕微微睁开眼,瞥了柴文龙一眼,那眼神依旧懒洋洋的,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还有这个”他又指了指旁边正在把擦枪起来的陶定春,“小阿跳。”
陶定春放下枪,很正宗的一抱拳,“幸会。”
陆寅笑了笑,纳闷这小子从天通庵回来怎么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哟,说书人整天吹的十三条好汉,这泥坑里就占了四个啊?哈哈”
柴文龙挨着坐下打哈哈。
陆寅找了个位置坐下,搓了搓冻僵的手,“都认识了。柴大哥这次带着大刀连,就在咱们侧翼。这两天要是干起来,咱们互相有个照应。”
“那是自然。”汪亚樵从身后摸出两个扁扁的锡制酒壶,往地上一墩,“来,天寒地冻的,整两口?”
陆寅有些意外,“哪来的?”
“啧,年夜饭剩下的呀,不带走,还能留给那群老娘么儿啊?”
汪亚樵说的理所当然,拧开盖子一股子浓烈的酒精味飘了出来,“本来还想留着庆功喝,但这鬼天气,骨头缝都冻酥了。先喝点暖暖身子,省得明天手抖斧头都拿不住。”
他说着先自己喝了一口,烧刀子入口像吞了把刀片,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胃里。
酒壶在几人手里转了一圈。
每个人喝得都不多,也就是一口。
但这口酒下去,话匣子算是打开了。
“听说前几天你们在虹口海军司令部,把盐泽幸一那老小子给宰了?”
柴文龙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眼神发亮,“可惜五团接了别的命令没跟上去,没赶上这出好戏啊。”
“那老东西也没什么三头六臂。”
汪亚樵不屑地撇撇嘴,“翟老爷子一刀下去,脑袋照样滚老远。我就纳闷了,这日本人的血也是红的,怎么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哎....”
柴文龙叹了口气,“还不是咱们自己不争气啊。鸦片战争,甲午战争,这个条约那个条约的,别人欺负咱都欺负惯了。”
陆寅靠着沙袋,感受着那股子暖意在肚子里散开,“这次来的这个日军司令叫野村吉三郎,外号独眼将...”
他说到这儿,突然一愣。
然后抬眼看着汪亚樵。
他突然想起来,在原来的世界,这个独眼将军的眼睛就是被这货给炸了....
第一次淞沪抗战以后没多久,这货带着朝鲜义士几人,乔装记者混进虹口公园炸死了日军最后一任大将司令,白川义则。
还炸瞎了野村吉三郎一只眼睛,送给他独眼将军这么个外号。
“干嘛?我脸上有花儿啊?”
汪亚樵看他这么盯着自己,有些纳闷。
陆寅摇摇头,只觉得有点想笑。
汪亚樵眼珠子一转,那股子疯劲又上来了,“老幺,要不咱这次再摸过去?再砍个司令玩玩儿?”
陆寅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怎么摸?那狗日的现在在江面上那艘出云号里蹲着呢,那是万吨巡洋舰,咱游过去?”
“呃……”
汪亚樵噎了一下,挠挠头,“那......是有点难搞,水里的活儿,我不在行。”
几人都笑出了声。
笑声惊动了里面的袁宝。
傻大个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坐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嘟囔了一句,“开饭了?”
看着他那副憨样,洞里的气氛稍微松快了一些。
陆寅看着袁宝,眼神柔和了几分。
这傻小子,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就知道吃和睡,也不知道把他带到这种修罗场来,是对是错。
酒壶空了。
柴文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行了,酒也喝了,兄弟也认了。我得回阵地去,手下那帮兔崽子还得盯着。”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陆寅,“兄弟们,明天……小心点。你们不是当兵的,凶险就往后躲躲.....”
“嗯,你也保重。”
陆寅没有大义凛然,而是微笑着点点头。
柴文龙走后,洞里的笑声渐渐歇了。
那股子看不见的压力,重新涌了上来。
大家都清楚,这一仗和之前不一样。
之前是巷战,那是乱战,是短兵相接,是他们的主场。
但这蕰藻浜,是阵地战。
是一条长长的防线,几千人填进去,面对的是飞机,舰炮,坦克,是成建制的工业化进攻。
“兄弟们。”
陆寅收起笑容,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明天下午,最迟后天,小日本子肯定要强攻。”
“这次咱们不像在天通庵有六团顶在前面。咱们这儿就是前线。旁边是五团,再旁边是六十一师。这是一张网,谁也不能漏。”
陆寅从怀里掏出那张简易的手绘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点,“等他们能冲到咱们这个阵地,大概率是以白刃战为主,这我不担心。”
“主要还是防炮。野村吉三郎既然敢把舰队开进来,打起来肯定要先犁地。一定告诉下面的弟兄,防炮技巧,炮声一响全给我钻猫耳洞和防空洞里去。”
“还有,”陆寅看向陶定春,“定春,你还是老样子,炮声一停,你自己找地方,只打当官的和机枪手。别给我逞能见人就打!”
陶定春郑重地点头,“知道了,放心吧。”
“大宝。”
“哎!小阿哥!”袁宝立马坐直了身子。
“打起来别乱跑,就跟着我。”陆寅看着他,“我不让你动,你就趴着,听见没?”
“听见了!”袁宝答应道。
“行了。”
陆寅挥了挥手,“赶紧睡吧。过了今晚,再睡下去还行醒不醒的过来,就得看命了。”
几人纷纷睡去。
防炮洞里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见外面呼啸的风声,还有远处江面上偶尔传来的汽笛声。
这一夜,陆寅睡得很浅。
梦里全是火光,还有那几个老爷子透亮的眼睛。
老爷子在梦里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
……
第二天。
陆寅被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先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八点。
他一把掀开身上的大衣,把脑袋探出战壕。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
离停战协议结束的中午十二点,还有整整四个小时。
“妈的!”
陆寅骂了一句,抬头望向天空。
云层下,两架漆着膏药旗的双翼飞机正低空盘旋,肆无忌惮地在十九路军的阵地上空掠过。
这是日军的侦察机。
“这帮狗日的,时间还没到呢!”
汪亚樵也钻了出来,对着天空吐唾沫,“讲不讲规矩?”
“跟畜生讲什么规矩!”
陆寅眯着眼,盯着那两架飞机。
小日本子这是在提前侦查火力点和兵力部署,后面接着就是覆盖式的炮火打击。
周围的战壕里,不少士兵和帮会弟兄都探出了头,指着天上的飞机骂骂咧咧。
那两架飞机似乎是看准了中国军队不敢在停战时间内开火,愈发猖狂。
其中一架甚至压低了机头,在吴淞口上空做了个挑衅的俯冲动作。
就在这时。
轰!轰!轰!轰!
侧面阵地上,突然爆发出几声巨响。
紧接着,几团黑烟在空中炸开。
那是高射炮的声音!
陆寅心头一跳,转头看向吴淞炮台的方向。
一定是翁瑞垣的命令!
整个156旅,就只有四团那两门宝贝得不得了的老式高射炮。
按照常规,这个时候绝不敢暴露火力点。
但翁瑞垣开了火。
这位书生气的旅长,显然也没打算跟日本人讲什么君子协定。
既然你敢来恶心人,老子就敢打你下来!
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黑色的轨迹。
那架正在俯冲显摆的日军侦察机显然没料到会有防空火力,想要拉升已经来不及了。
一发炮弹在它机翼上方不远处炸开。
虽然没直接命中,但爆炸产生的气浪和弹片瞬间撕碎了它脆弱的机翼蒙皮。
飞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冒出一股浓黑的烟柱,歪歪斜斜地朝着江面栽了下去。
“好!”
“打得好!”
“打死这帮狗日的!”
陆寅看着那架坠落的飞机,看着它一头扎进冰冷的黄浦江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他没有欢呼。
他只是紧了紧手里的枪,回头看向那些还一脸兴奋的兄弟们。
“都别叫了!”
陆寅大吼一声,声音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传下去!所有人!立刻进猫耳洞!快!”
汪亚樵一愣,“怎么了老幺?这不刚打下来吗?”
“操!”
陆寅一把将他推进战壕,“那是侦察机!它们挨了打,不管是死了还是跑了,接下来的……”
呜——
他的话音未落。
远处江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尖啸声。
紧接着,大地开始颤抖。
第一次淞沪抗战,第二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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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活了,总算不发烧了。
我怀疑是不是我字数太多的缘故?
之前每天更四千字安安稳稳,现在每天八千这么更,数据掉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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