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株土豆带来的震撼,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全场积压已久的热情与能量。不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员,那堆放在麻袋片上、金灿灿沉甸甸的果实,就是最嘹亮的冲锋号,最无可辩驳的指令。
“干!”
随着苏晚将那把小铁锹深深插进土里,石头第一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他胸腔里迸发出一声近乎嘶吼的呐喊,抓起手边锋利的宽刃铁锹,像一头压抑许久终于出闸的下山猛虎,冲向了自己负责的东一区垄沟。那声“干”字,粗粝、浑厚,带着北大荒土地般的质感,瞬间点燃了引信。
“干啊——!”
“开挖!”
其他农工和知青们也如梦初醒,轰然应和。积蓄的力量如同开闸的洪水,人群“哗”地一声散开,又迅速按照事先划分好的区域重新聚拢,扑向了那片等待已久的黑色土地。刚才还只是肃穆围观的场面,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尘土飞扬的劳动战场。
吴建国的反应几乎与石头同步。他没有呐喊,而是重重地、短促地吐出一个“上!”,便带着第一组的五六名壮实农工,如同训练有素的士兵展开战术队形,迅速占据了东区的几道垄沟。他干活有自己的章法:先不急于下铲,而是快速目测一遍垄上植株的疏密和倒伏方向,在心中规划好下锹的路径和人员的穿插顺序。
“老李,你从这头往中间挖,注意脚下垄沟,别踩实了!”
“小王,你跟我从中间往那头会合,挖深些,别漏了底下的‘宝贝’!”他的指令清晰简短,带着一种战场上锤炼出来的干脆利落和不容置疑。
他亲自示范,铁锹下去的角度精准而有力,一撬一翻,大块板结的土坷垃应声而开,露出下面纠缠的根须和隐约的块茎轮廓,动作大开大合却又巧妙地避开了主要薯块所在的核心区域。汗水很快从他古铜色的额角渗出,但他浑然不觉,只专注于手下那片迅速扩大的“战果区”。
赵抗美则展现了他迥异的风格。他没有急着冲向最前线挖掘,而是先迅速检查了一遍称重点的台秤、箩筐和记录表格,确认万无一失。然后,他像一枚沉稳的棋子,钉在了东区与西区交界的“战略要地”。这里是不同试验处理组的交界带,也是最容易产生混淆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分区详图和一支削尖的铅笔,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紧紧跟随着每一筐被初步挖出、等待转运的土豆。
“停,这筐是哪一垄的?‘F2-15’组?不对,看这薯块形状和芽眼深度,更接近‘F2-18’组的特征。挖的同志再确认一下植株编号牌!”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研究者特有的较真。
有时他甚至会蹲下身,不顾泥土沾污衣裤,用手指轻轻抹去块茎上的浮土,仔细察看皮色和芽眼,与脑中的数据和图册进行比对。他的存在,像一道无声的质量闸门,确保了源头数据的绝对准确,也让那些原本可能因为兴奋而略显毛躁的农工,下意识地更加仔细起来。
周为民的激情则像被点燃的野火。他几乎是蹦跳着冲向西区的,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对旁边第二组的年轻知青们进行“战前最后动员”:
“同志们!历史性的一刻!我们挖的不是土豆,是科学的果实,是数据的实证,是打破陈旧观念的炮弹!看苏晚同志挖的那第一株了吗?那就是我们方向正确的铁证!现在,到我们证明自己的时候了!按编号,细致,但也要有效率!让那些怀疑的眼睛看看,什么叫‘系统化农业管理’的产出!”
他的话语充满鼓动性,脸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
到了自己负责的垄段,他并没有蛮干,而是迅速应用了苏晚平时强调的一些技巧:先用二齿耙轻轻梳理开表层干燥的浮土和杂草,判断底下块茎的大致分布范围,然后再用铁锹从外围小心切入。
每当挖出一窝品相特别、数量可观的土豆,他都会忍不住低呼一声,然后朝着不远处的苏晚或者记录点的孙小梅投去一个兴奋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又一组漂亮的数据!”他的思维是跳跃的,一边挖,脑子里似乎已经在同步分析:“这个组合的结薯集中度真高……那个处理组的薯皮颜色普遍偏深,是不是和微量元素有关?得记下来,回去一定要跟苏晚讨论……”
整个试验田区域,彻底沸腾了。
“这边!这边土松,好挖!底下肯定有大个儿的!”
“小心点!别用蛮力!顺着根须的走向轻轻抖,哎对,就这样,一窝全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我这株底下也埋着一窝‘金蛋’!快拿筐来!轻点放!”
“哈哈哈,老张头,你那株比我这个还多两个!咱们这比赛可有的看了!”
呼喊声、铁锹掘开冻土的闷响与清脆碰撞、块茎落入柳条筐或麻袋的“扑通”声、以及不时爆发出的惊喜欢呼与赞叹,交织混杂,升腾弥漫,汇成了一曲没有任何乐谱却激昂高亢、充满了生命力和泥土气息的丰收交响乐。
人们弯着腰,手臂在晨光中划出一道道有力的弧线,脸上最初的那份郑重,渐渐被纯粹而炽热的喜悦和汗水折射的光芒所取代。冰凉的铁器被握得发热,冻土在持续的努力下变得松软顺从。
起初因震惊而产生的小心翼翼,很快就被一波接一波的丰收实绩冲淡,动作变得更加麻利、自信而富有节奏。
一株株完成了使命的枯黄土豆秧被连根拔起,或用锹刃利落地切断,随即,铁锹、二齿耙、四齿耙便如同探寻宝藏的触手,小心而精准地探入尚带寒意的泥土,轻轻一撬,一抖,一窝窝、一串串形态饱满、大小不一的土豆便争先恐后地破土而出,在黝黑肥沃的土壤背景衬托下,展现出令人心醉神迷的、从淡黄到深黄不等的金色光泽。
空气里弥漫开新鲜泥土特有的腥涩气息,混合着植物根茎断裂后散发的淡淡青味,以及人们身上蒸腾出的汗味,这是一种属于劳动和收获的、踏实而丰饶的复合气息。
孙小梅带着几个心细的女知青,如同轻盈而忙碌的蜜蜂,穿梭在热火朝天的“挖掘战场”与井然有序的“转运中枢”之间。她们的任务至关重要,初步分拣、确认编号和记录原始数据。她们臂弯里挎着不同的空筐,耳朵竖起着,眼睛飞速地扫视着每一处刚被挖开的土坑和农工们手中捧起的果实。
“‘F2-23’组,第三垄,编号7到9植株,平均结薯5个,个头均匀,表皮光滑!”
“西二区!‘F2-11’这边挖出特大果!直径可能超过十二公分!需要单独标记!”
“东三区边缘发现一株!薯块个个完好,一点疤痕病斑都没有,旁边植株都有早疫病痕迹,这株抗性可能特别突出!单独放,标‘疑似优抗单株’!”
她们的声音清脆、急促却条理分明,如同交响乐中精准而跳跃的木管音符,将前方零散的信息迅速捕捉、归类、转化为初步可用的记录。她们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沾满了黑泥,额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但眼神明亮专注,确保着这宝贵的第一手资料,在这最初的混乱中不致丢失或混淆。
马车和牛车开始频繁而欢快地往返于试验田和远处平整出的临时晾晒场之间。车板被震得“哐啷”作响,满载着盛满金色果实的箩筐。车把式们响亮地吆喝着牲口,鞭子在空气中抽出清脆的响声,脸上每条皱纹里都漾开了笑意,仿佛拉着的不是寻常年景的作物,而是真真切切能让日子焕然一新的希望与实在。车轮碾过田埂,留下深深浅浅的辙印,如同刻在大地上的丰收印记。
苏晚没有停留在最初的位置。她如同一位巡视战场的指挥官,脚步沉稳地行走在不同的作业区之间。她的目光扫过吴建国那组高效而规整的推进阵线,掠过赵抗美那冷静如同标尺般的审核身影,也注意到周为民那边不时爆发的兴奋低呼和对细节的敏锐捕捉。
看到吴建国将小组指挥得井井有条,最大程度避免了薯块的损伤和区域的混乱,她微微点头。
看到赵抗美蹲在垄边,为了一个模糊的编号与农工认真核对,甚至不惜用手指去清理泥土验证,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份近乎固执的严谨,正是科学记录最需要的基石。
看到周为民一边奋力挖掘,一边还不忘观察和联想,将实践与理论迅速对接,那蓬勃的求知欲和分享欲几乎要溢出来,她嘴角不由地牵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这种充满热情的发散思维,往往是创新的火花所在。
她的团队成员,性格迥异,长处不同,但在这一刻,都被同一片土地的丰收所激励,为同一个目标而全力以赴。他们不再是分散的个体,而开始像一套精密的齿轮,在共同的轴心驱动下,啮合转动,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整个试验田,人声鼎沸,尘土在斜射的晨光中形成道道飞扬的光柱,汗水的咸涩与泥土的芬芳交织,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集体劳作特有的、令人血脉贲张的亢奋,以及亲眼见证、亲手创造奇迹的巨大喜悦之中。那第一株带来的、如同惊雷般的震撼,此刻已化作了席卷整片田野的、实实在在的、汗水涔涔却笑声朗朗的收获狂潮。
热火朝天,硕果累累。那些曾经在寒夜中被记录的数据、在油灯下被反复推敲的方案、在质疑声中默默坚持的耕耘,终于在这片曾经被视作贫瘠苦寒的冻土上,爆发出了石破天惊的、滋养生命的能量。希望的种子,破土而出,终成璀璨金黄的现实。而围绕在苏晚身边的这些年轻人们,也在这金色的收获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汗水与智慧的价值,看到了那条或许崎岖却绝对值得奔赴的前路。他们手中握着的,不仅仅是沉甸甸的土豆,更是沉甸甸的信心,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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