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石收音机的魔力在小范围内发酵，林枫心中那个关于科普的念头也愈发清晰。他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契机，能将一些基础的、实用的科学知识，像种子一样撒播出去，哪怕只能在这小小的县城里，激起一丝微澜。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王铁柱和农机站那几个年轻的学徒。他们有一定实践经验，对新技术接受度高，是最理想的传播对象。
这天下午，林枫带着那个封装好的矿石收音机木盒，再次来到农机站。王铁柱和几个学徒刚修好一台水泵，正围着水龙头洗手。
“王技术员，各位同志，忙完了？给你们看个有意思的东西。”林枫笑着打招呼。
几人好奇地围拢过来。林枫将木盒放在工作台上，接好天线和地线，然后示意王铁柱戴上耳机。
“还是上次那个‘戏法’？”王铁柱嘿嘿笑着，熟练地戴上耳机。其他几个学徒伸长脖子看着。
林枫调整着触针，很快，耳机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广播声。王铁柱虽然听过一次，依旧面露惊奇，摘下耳机递给旁边一个叫小马的年轻学徒：“小马，你听听！真神了！”
小马将信将疑地戴上，几秒钟后，眼睛猛地瞪圆，差点把耳机甩掉，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人在说话！在唱歌！”
这一下，其他学徒都按捺不住了，纷纷抢着要听。小小的耳机在几只沾满油污的手中传递，每个人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车间里充满了惊叹和议论。
看着效果达到，林枫适时地开口：“同志们，这不是戏法，这是科学。靠的就是我们身边无处不在的电磁波。”他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简单的线圈、矿石和接线，“原理其实不复杂，就是利用天线收集空中的电波，通过这个线圈和矿石检波，把声音信号还原出来……”
他尽量用最直白的语言，配合着实物，讲解着基本原理。王铁柱和学徒们听得十分专注，虽然很多术语他们第一次听说，但看着眼前实实在在能发出声音的装置，理解起来竟然不那么困难了。
“林工，这玩意儿……我们能自己做吗？”小马忍不住问道，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当然可以。”林枫肯定地回答，“材料不难找，铁丝、漆包线、找个矿石……耳机难点，但想想办法总能解决。关键是要明白原理。”
他趁热打铁，找来粉笔，在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画起了简单的电路图，讲解每个部分的作用。工人们蹲在地上，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提出一些问题，虽然有些问题显得稚嫩，但那份求知欲让林枫感到欣慰。
这次小小的“科普讲座”效果不错。接下来的几天，农机站里掀起了一阵自制矿石收音机的小热潮。王铁柱找来了各种可能的“矿石”让林枫鉴定，学徒们则到处搜罗漆包线和寻找架设天线的地方。虽然因为耳机稀缺，最终成功做出能听响的没几个，但这个过程本身，已经让他们对“电”、“波”、“信号”这些抽象概念有了最初步的、触手可及的认知。
林枫将目光投向了更广的范围。他找到陈明远科长，委婉地提出了是否可以面向县里其他工厂的工人，或者对技术感兴趣的年轻人，组织一些基础的技术原理普及活动，哪怕只是展示一下矿石收音机这样的简单装置。
陈明远听完，沉吟了半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林枫同志，你的想法是好的，很有前瞻性。”陈科长斟酌着用词，“但是，眼下各厂生产任务都很重，工人们加班加点是常态，恐怕很难抽出整块时间来听这些……嗯，原理性的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上面现在主要强调的是‘实干’，是尽快出成果，解决迫在眉睫的生产问题。像这种……普及教育，虽然长远看有益，但短期内看不到效益，恐怕不容易得到支持。经费、场地、时间，都是问题。”
林枫默然。他理解陈科长的难处，也明白在这个百废待兴、追求立竿见影效果的时代，这种“慢工出细活”的科普，确实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现实的壁垒，比他想象的更厚。
“我明白了，陈科长。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林枫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陈明远怕打击他的积极性，又补充道：“不过，你这种在工作中随时讲解、带着大家思考的方式就很好！像你在农机站、粮油厂做的那样，潜移默化，效果更实在。以后下去解决问题的时候，可以继续坚持这种方式。”
离开工业科，林枫走在秋意萧瑟的街道上，心情有些复杂。他知道陈科长说的是实情，科普的道路注定漫长而艰难，无法一蹴而就。
回到小屋时，天色已近黄昏。苏念卿正在生火做饭，灶膛里的火光映着她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暖。她看到林枫回来，脸上立刻露出浅笑：“回来了？今天顺利吗？”
林枫看着她纯净的笑容，心中的些许失落悄然消散。他走过去，帮着往灶膛里添了根柴，将今天尝试推广科普却遇到现实阻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苏念卿安静地听着，然后轻声说：“陈科长说的也有道理，大家现在都忙着搞生产，填饱肚子要紧。”她顿了顿，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林枫，“不过，我觉得你教我的那些，就很有用。我现在看机器图纸，好像都能看懂一点了。王技术员他们，不也因为你，才知道机器不能光靠蛮力修吗？”
她的话简单，却像一股暖流，熨帖了林枫的心。是啊，改变或许无法轰轰烈烈，但可以润物无声。他无法立刻举办大规模的科普讲座，但他可以继续当好王铁柱、苏念卿他们的“先生”，可以在每一次解决实际问题的过程中，播撒思维的种子。
“你说得对。”林枫看着她被灶火烘得微红的脸颊，声音温和，“路要一步一步走。”
苏念卿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去搅动锅里的粥，嘴角却微微翘起。她能感觉到，林枫愿意跟她分享这些工作上的烦恼和思考，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窗外，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小屋内的灶火噼啪作响，粥香弥漫。科普的宏大理想暂时遇到了现实的壁垒，但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知识的微光仍在持续点亮，情感的纽带也在日常的烟火气中，悄然编织，愈发坚韧。林枫知道，他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智慧，在这片土地上，找到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合适的播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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