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八年深秋,重庆的夜晚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带着山城特有的湿冷,悄无声息地渗入骨髓。百乐门歌舞厅的霓虹灯穿透薄雾,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投下暧昧而迷离的光影,宛如这座苦难城市脸上一抹强撑的胭脂。凌啸岳站在街角那盏昏黄路灯的阴影里,理了理笔挺的黑色西装,熨帖的面料下,是他习惯性绷紧的肌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枪套的轮廓,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今晚的他,不再是警察总局行动处那个眉宇间总带着挥之不去疲惫的凌少校,那双看透了太多血腥与背叛的眼睛,此刻正努力蓄起商人特有的精明与疏离。他是“凌先生”,一个刚从“孤岛”上海来渝避难的绸缎商人,带着一身海派的讲究和鼓鼓的钱袋,渴望在这后方的“销金窟”里寻求片刻的慰藉。
沈煜默提供的加密情报在脑海中如打字机般清晰浮现——马三,这个投靠日本人的汉奸走狗,伪警察署的情报科长,每周三晚上都会雷打不动地来百乐门豪赌。而今晚,根据内线消息,他会与一位从上海来的“重要客人”接头,正是将这条毒蛇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凌啸岳深吸一口混杂着煤烟、水汽与女人脂粉气的空气,那味道复杂得令人作呕,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身处何地。他微微颔首,迈步走向那座在烽火年月里依旧歌舞升平、仿佛与世隔绝的百乐门。
黄铜旋转门带着冰凉的金属质感,无声地将他卷入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震耳欲聋的爵士乐瞬间如潮水般包裹全身,萨克斯风慵懒而暧昧的旋律与钢琴急促的节奏交织,敲打在人的神经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迷离而奢华的光晕,将舞池里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映照得如同舞台上的演员。他们相拥旋转,裙裾飞扬,空气中漂浮着香槟的甜腻气泡、雪茄的辛辣以及低低的笑语喧哗。这里的一切,都与几步之遥外那个饱受轰炸、物资匮乏的重庆格格不入。
凌啸岳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全场,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都在他脑海中飞速分析、归档。他的左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裤袋里,指尖却已稳稳扣住了藏在袖中特制暗袋里的微型相机,那冰凉的金属外壳给了他一丝安心。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矜持,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初来乍到、急于体验“重庆第一等好去处”的外地商人。
“凌先生看着面生得很。”一个穿着开衩极高的鲜红色旗袍的侍者端着托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经过他身边。她的声音柔媚入骨,眼角的余光却若有若无地、精准无比地扫过他胸前那朵不起眼的深紫色襟花——那是军统重庆区特工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佩戴的联络标识,花蕊处有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针孔。
凌啸岳心中微凛,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矜持的弧度,用一口标准而略带吴侬软语腔调的上海国语答道:“正是,初来贵地,人生地不熟。听闻百乐门是重庆第一等的好去处,特来见识见识。”他说话间,右手看似随意地拂过侍者的托盘边缘,一张崭新的法币已悄无声息地塞进了侍者手中。“三楼的贵宾厅,我之前已经订了位子。”
侍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精光,那抹转瞬即逝的锐利被她完美地掩饰在职业化的笑容之下。她微微躬身,声音压得更低:“原来是凌先生,失敬失敬。先生这边请,小的这就为您引路。”她转身时,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在灯光下晃了晃,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魅影。
二楼看台的阴影处,沈安娜优雅地放下手中的香槟杯,透明的玻璃壁上,清晰地留下一抹淡淡的、色泽饱满的唇印。她今天穿着一袭月白色的洋装,衬得肌肤胜雪,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舞会盛况的知性女性。手中的记者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看似在记录着“舞会气氛热烈,名流云集”之类的套话,实则那炭笔在纸面快速勾勒的,正是楼下那个刚刚步入视线的挺拔背影——肩宽腰窄,步伐沉稳,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难掩其军人特有的干练与警觉。
当看到那个身着红色旗袍的侍者在经过“凌先生”身边后,转身走向吧台,用银叉极其自然地轻敲了三下玻璃杯时,沈安娜握着钢笔的手指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极细微的墨点。
这个军统的“孤狼”凌啸岳,果然也盯上了马三。沈安娜心中念头电转,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中央日报》外勤记者的从容与专注。她不动声色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将笔记本悄然翻转过来,继续扮演着记录者的角色。与此同时,她的指尖在桌下大腿的裙摆上,以一种旁人无法察觉的频率轻轻敲击着——那是急促而隐秘的摩斯密码,将“军统凌啸岳已入场,目标一致,注意协同”的信息,传递给了隐藏在乐队萨克斯风手身后的联络人。空气中,无形的电波仿佛与爵士乐的旋律一同流淌。
突然,全场的灯光骤然暗下,只剩下几盏壁灯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唯有一束追光,如同聚光灯般精准地打在舞台中央。在钢琴清澈而略带忧伤的前奏响起的瞬间,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笑语、所有的杯盘碰撞声,都奇迹般地静止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舞台。
凌啸岳正随着侍者走向通往三楼的楼梯,闻言也下意识地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一眼,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舞台上,厚重的丝绒幕布缓缓拉开,一个女子的身影在追光中缓缓走出。她的身形,她的步态,甚至是眉宇间那一抹若有若无的忧愁……竟与他七年前在南京沦陷时失散的未婚妻林婉如,有着七分惊人的相似!
那女子自称苏曼丽。她穿着一袭火红色的鱼尾裙,紧紧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乌黑的长发被烫成慵懒的大波浪,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当她红唇轻启,如丝如缕、带着独特沙哑质感的歌声便缓缓流淌而出:“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那嗓音,缠绵悱恻,又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疲惫与看透世事的淡漠,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每个人的心尖最痒处,又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某些深埋的记忆。
凌啸岳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感到一阵眩晕,几乎要站不稳。婉如?真的是你吗?这些年你在哪里?你还活着?无数的疑问和汹涌的情绪在他胸腔中翻腾,几乎要冲垮他精心构筑的防线。他死死盯着舞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目光贪婪而痛苦,仿佛要将七年的思念与等待,都倾注在这一眼之中。
不,不可能。婉如当年……沈煜默说,南京城破时,她所在的医院被炸毁,无人生还。沈煜默从不说谎。这一定是巧合,是自己太思念她,产生了幻觉。凌啸岳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惊涛骇浪已被他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舞台上那个让他心神大乱的身影,目光如利剑般精准地重新锁定在吧台角落——那个穿着黑色对襟衫、脖子上挂着拇指粗金链的矮胖男人,正是他今晚的目标,汉奸马三。此刻的地痞流氓正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舞女,唾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俗气而刺眼的绿光,如同毒蛇的眼睛。
“凌先生喜欢苏小姐的歌?”引路的侍者似乎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失态,在他耳边轻声问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恭维。同时,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被轻轻推到他面前,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而在酒杯底下,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白色纸条,已悄然躺在了杯垫之上。
凌啸岳修长的手指用杯底轻轻压住吧台下那张刚收到的纸条,目光却如鹰隼般锁定着舞台一角的马三。男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正搂着舞女调笑,浑然不知已被暗处的眼睛盯上。嗓子不错,他对着身旁侍应生低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就是少了点风骨。水晶杯在指间转了个优雅的圈,琥珀色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感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团七年未熄的火焰。
南京城破那日的火光仿佛又在眼前跳跃,硝烟味混杂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未婚妻婉卿倒在血泊中的样子与舞台上巧笑倩兮的歌女身影重叠交错,那双曾为他抚琴的素手,此刻正戴着耀眼的钻戒,在聚光灯下划出靡丽的弧线。凌啸岳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只剩冰封般的冷静。
就在这时,舞台中央的苏曼丽突然朝吧台方向抛了个媚眼,手中的银色麦克风划出一道流光溢彩的弧线。她的目光在掠过凌啸岳时,那看似随意的一瞥却如针尖般锐利,在他脸上微微停顿。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浓得化不开的妩媚中似乎闪过一丝寒星般的异样光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凌啸岳的脊背瞬间绷紧,心底警铃大作——这个女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她的眼神里藏着刀。
一曲《夜来香》终了,满堂喝彩如潮水般涌起。苏曼丽提着石榴红的丝绒裙摆走下舞台,高跟鞋敲击着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径直走向马三的卡座。凌啸岳借着整理领带的动作,右手不动声色地垂下,指尖在袖中相机的快门按钮上轻轻一按。镀铬机身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给他带来一丝安心。
他以眼角余光精准捕捉着每一个细节:苏曼丽俯身在马三耳边低语时,那涂着蔻丹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他的领口,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象牙雕刻——看形状像是朵梅花——便如柳絮般悄然滑入马三的西装内袋。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三秒钟,却被凌啸岳清晰地记录在柯达胶片上。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杯壁,正准备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下楼接近目标,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像蛇吐信子般舔过耳廓:这位先生看着面生得很,不知在哪里高就?
凌啸岳的肌肉瞬间绷紧,却强迫自己保持着自然的姿态缓缓转身。当看清来人面容时,心脏在瞬间沉入冰窖。眼前站着的男人穿着合体的米色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狭长而锐利,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析着他的每一寸表情。男人嘴角噙着礼貌却毫无温度的微笑——正是日军特高课少佐渡边一郎,档案照片里那张斯文败类的脸,此刻正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四个黑衣保镖如鬼魅般立在渡边身后,手都插在风衣口袋里,指节凸起的形状暴露了里面紧握的武器,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鄙人凌岳,做点小生意。凌啸岳伸出右手,掌心干燥稳定,感受着袖口下枪柄的坚实触感。他刻意省略了字,这是早已准备好的应急身份,不知阁下是?
渡边的手指冰凉刺骨,像摸到了一块寒冰。握手时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指骨微微用力,试图捏碎对方的镇定。特高课,渡边一郎。他刻意加重了特高课三个字,如同在陈述一道死刑判决,同时镜片后的眼睛眯起,观察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凌先生从上海来?我在上海特高课待过三年,那里的绸缎商我大多认得。
凌啸岳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配合地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拘谨:小本经营,在十六铺做点批发生意,入不了渡边先生法眼。他抽回手时,指尖如蝶翼般在渡边袖口轻轻一触,便已摸清那硬邦邦的轮廓——德国制鲁格手枪,枪口很可能正对着自己的肋骨。
渡边突然向前一步,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到危险的三十公分。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是杀戮后特有的甜腻气息。凌先生喜欢百乐门的哪个姑娘?渡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毒蛇吐信般的诱惑,苏小姐的歌声,可是连委员长都赞不绝口呢。话音未落,他的手看似随意地搭上凌啸岳的肩膀,拇指却如钢锥般暗暗用力,精准地按住了肩胛骨下的神经节点——那是军方审讯时常用的制伏手法,能让人瞬间失去反抗能力。
剧痛如电击般窜遍全身,凌啸岳的右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了衬衫后背。他强忍着反手折断对方手腕的冲动,知道此刻动手无异于自投罗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娇媚的声音如春风般插了进来,带着嗔怪的语气:渡边少佐又欺负新来的客人了?
苏曼丽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身上的红裙像一团流动的火焰,恰到好处地站在两人中间,巧妙地隔开了这剑拔弩张的对峙。她自然地挽住凌啸岳的手臂,丰满的胸脯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手肘,带来一阵温软的触感。凌先生是我的朋友,刚从南京来投奔亲戚。她对着渡边展颜一笑,眼波流转间媚态天成,少佐要是吓到了我的贵客,可要赔我一杯香槟呢。
凌啸岳感到手臂上传来轻微的触碰——苏曼丽的指尖在他手腕内侧快速敲击了三下,轻重缓急分明。这是军统内部的紧急暗号:情况危急,立刻撤离。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神秘歌女到底是什么身份?是友是敌?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脸上却只能维持着被美人解围的受宠若惊。
渡边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狐疑,手却终于从凌啸岳肩上移开。苏曼丽顺势将凌啸岳往自己身后带了半步,像护住珍宝般嗔怪道:少佐就爱吓唬人,凌先生可是我今晚的舞伴呢。她转身面向凌啸岳时,眼中闪过一丝只有两人能懂的警示,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覆盖,凌先生,我们去跳舞吧,别让这些凶神恶煞的人扰了兴致。
凌啸岳看着那双在灯光下波光流转的桃花眼,第一次觉得这靡丽的百乐门,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他随着苏曼丽走向舞池,背后依然能感受到渡边那如芒在背的注视,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正缓缓剖开这浮华都市的皮囊。
渡边一郎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精准地捕捉到凌啸岳与苏曼丽交缠的手臂。那视线在昂贵的丝绸与挺括的西装面料上短暂停留,镜片后的眼睛便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仿佛在评估猎物的价值。他嘴角咧开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然是苏小姐的朋友,那便是我的朋友。话音未落,他突然拍了拍手,清脆的声响在嘈杂的音乐中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给凌先生开最好的台子,今晚所有消费,都记在我账上。
这番突如其来的,像一杯淬了毒的清酒,表面甘冽,内里却藏着穿肠的杀机。凌啸岳心中一凛,警铃大作。他知道,自己这只不慎闯入狼群的孤狼,已然暴露在这条最狡猾的毒蛇的视野之内。从今往后,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每一次呼吸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攻击。他不动声色地举杯,向渡边遥遥示意,唇角噙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寒。就在举杯的刹那,他的目光与苏曼丽在空中短暂交汇——那双平日里流转着万种风情的妩媚桃花眼,此刻竟褪去了所有温度,闪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决绝,宛如潜伏在茫茫雪原深处,耐心等待着给予致命一击的顶级猎手。那眼神,让凌啸岳的心猛地一沉,又燃起一丝莫名的期待。
舞池中央,乐队不知疲倦地再次奏响了欢快的爵士乐,萨克斯风慵懒而挑逗,与这包厢内的剑拔弩张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凌啸岳的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不远处渡边一郎的身影上。他正带着两名黑衣手下,施施然走向马三的卡座。马三那副受宠若惊、点头哈腰的谄媚模样,与渡边故作亲和、实则高高在上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两人相谈甚欢的景象,像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痛了凌啸岳的眼睛,也彻底击碎了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今晚抓捕马三的计划,无疑已经宣告失败。更糟糕的是,他这只本想暗中行事的,如今已彻底暴露在日军特高课的瞄准镜下,成为了众矢之的。
就在凌啸岳心绪翻腾,思索对策之际,苏曼丽柔软的身躯若有若无地贴近了他。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香水与淡淡烟草的气息萦绕鼻尖,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低语:跟我来。那声音,如同暗夜中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神经。从消防通道走,三楼储藏室有后巷的钥匙。她的声音短暂停顿,仿佛在确认周围的环境。当她转身,准备走向舞台时,一枚冰凉而光滑的黄铜钥匙,如同一条冬眠的小蛇,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凌啸岳西装内袋的夹层,隔着布料,他似乎仍能感受到那金属的质感和她指尖残留的微温。
凌啸岳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他只是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领带,仿佛只是在调整衣着。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他不是要逃离一个危机四伏的陷阱,而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约会。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步都像踩在锋利的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洗手间上方的镜面,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冷峻如雕塑,线条紧绷,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锐利如出鞘的刀锋,闪烁着冷静与警惕的光芒。渡边一郎这条毒蛇已经亮出了他的獠牙,吐着信子,虎视眈眈。而他,凌啸岳,绝不是待宰的羔羊,他必须在被毒蛇咬伤之前,找到反咬一口,将其置于死地的机会。
当他推开消防通道那扇沉重冰冷的铁门时,身后百乐门的喧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唯有苏曼丽那如泣如诉的歌声,穿透了厚重的门板,幽幽传来。是那首《夜来香》,平日里听来靡靡动人,今夜在这生死关头,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悲凉,像一声声迟来的叹息,缠绕着他的脚步。凌啸岳握紧了口袋里的黄铜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他知道,从今晚起,百乐门这潭龙蛇混杂、深不见底的浑水,他是彻底搅进来了,再无退路。而那个红裙似火、周旋于各色人物之间的歌女苏曼丽,连同她那神秘莫测的身份,都将成为一道萦绕不去的魅影,在这场波谲云诡的生死较量中,掀起更多的迷雾,或许,也带来一线生机。
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接触不良的灯泡发出滋滋的轻响,将他的身影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影子,宛如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窥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眼睛。空气中弥漫着灰尘与铁锈的味道,混合着楼下隐约传来的汽车尾气。凌啸岳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冰冷的枪身给了他最坚实的慰藉。他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一步步向下,逐渐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之中。他清楚地知道,渡边的人此刻一定像嗅觉灵敏的猎犬,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紧盯着他的动向。今夜的百乐门,狩猎与被狩猎的游戏,才刚刚拉开序幕。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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