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光尘终于落定，如同一场无声的雪，铺满了镜廊冰冷的地面。萧墨依旧握着苏云裳的手，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他常年握刀而生有薄茧的指尖传来，真实得令人心颤。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长时间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不是为了钳制，不是为了传递力量，仅仅是因为……想握着。苏云裳也没有抽离，任由他握着，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不知是方才脱力未复，还是别的什么。
“其他人……”苏云裳轻声开口，打破了这微妙的寂静。她目光扫过四周，这条由菱形小镜铺就的通道依旧幽深，不知通向何方。
萧墨微微颔首，松开她的手（指尖残留的温度让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枚在心魔幻境破碎后得到的、带着灼热暴烈气息的暗红碎片。几乎同时，苏云裳也拿出了她之前偶然拾到的一枚，那是一小片温润如玉、带着淡淡草木清气的浅绿色晶体。
就在两枚碎片靠近的瞬间，它们同时亮起了微弱但清晰的光芒。暗红碎片的光芒更加活跃，带着一种躁动的指向性；浅绿碎片则相对柔和，光芒如水波般荡漾。更奇妙的是，萧墨感到怀中另一枚先前得到的、带着灰败死寂气息的黑色碎片也微微发烫——那是代表他自身心魔破碎后的印记。
“这些碎片……似乎能相互感应，指向其他碎片，或者……碎片的主人。”苏云裳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我们循着感应，应该能找到赵大哥他们！”
话音未落，前方通道深处，以及侧后方不同的方向，同时传来了隐约的、能量碰撞的波动和镜面破碎的声响！显然，其他人也正在突破各自的心魔牢笼！
“走！”萧墨当机立断，将三枚碎片靠在一起，仔细感受其中最强烈的几股牵引力。暗红碎片指向斜前方，躁动而急切（月无心？）；另一股相对沉稳坚韧的牵引来自左后方（厉千澜？）；还有一股锐利中带着温润感的牵引，则来自更深的、仿佛下方某处（赵无妄与沈清弦？）。
两人对视一眼，选择了先循着那股最躁动、仿佛带着伤势的暗红牵引而去。月无心的状态，让他们有些担忧。
通道在碎片光芒的隐约指引下，似乎不再那么错综复杂。他们快速穿行，耳边不时传来其他方向镜面破碎的余韵。约莫半柱香后，前方豁然开朗，一个相对宽敞的、由无数巨大不规则镜面交错构成的“十字路口”出现在眼前。
路口中央，两道人影正背靠背站立，警惕地环顾四周。
玄甲残破，血迹斑斑，但脊梁挺直如枪，正是厉千澜。他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布满裂纹的青铜短剑（或许是镜域幻化，又或是先前战斗中所得），剑身依旧萦绕着淡金色的正气微光。而他身后，紫衣几乎成了破布条，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血迹未干，却依旧强撑着站立的，正是月无心。她手中没有兵器，但十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紫红气芒，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周围那些仿佛随时会扑出怪物的镜面阴影。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头，凌厉的目光扫来，待看清是萧墨和苏云裳时，皆是一怔，随即眼中露出明显的松缓。
“你们……”厉千澜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沉稳。
“看来都活着爬出来了。”月无心扯了扯嘴角，想露出惯常的讥诮笑容，却因牵动伤势而微微蹙眉，咳嗽了两声。
苏云裳快步上前，想查看月无心的伤势，却被她抬手虚拦了一下：“死不了，皮外伤。”她的目光落在萧墨手中那几枚发光的碎片上，挑了挑眉，“哦？看来都捞着点‘纪念品’。”
厉千澜也注意到了碎片，眼神微凝：“这是……”
“似乎是突破各自心魔后，镜域残留的印记，能相互感应。”萧墨简略解释，将碎片展示。厉千澜和月无心对视一眼，也各自取出了所得碎片——厉千澜的是一枚棱角分明、散发暗沉金铁光泽的碎片；月无心的则是一枚边缘不规则、内部仿佛有紫红色烟雾流动的晶体。
五枚碎片靠近，光芒交织，感应力顿时大增！指向也变得更为清晰：除了代表他们四人的牵引，还有两股更加明确、似乎已经汇合在一起的牵引，正从“十字路口”下方某条倾斜向下的镜面斜坡深处传来。
“赵大哥和沈姐姐应该在一起，在下面。”苏云裳指向那条幽深的斜坡。
“事不宜迟，汇合。”厉千澜毫不犹豫。虽然各自带伤，但团队重新集结的迫切压倒了一切。四人迅速整理状态（月无心吞下一颗随身携带的蛊丹，脸色稍霁），由厉千澜持剑开路，月无心和萧墨一左一右策应，苏云裳被护在中间，沿着斜坡谨慎下行。
斜坡漫长而曲折，镜面构成的角度越来越刁钻，光影折射也愈发混乱，给人一种不断向某个巨大物体内部深入的感觉。空气越来越凝滞，那种镜子低语的嗡嗡声逐渐增强，其中开始夹杂着模糊的哭泣、尖笑和无数人窃窃私语的杂音，仿佛有亿万亡魂被禁锢在周围的镜面之中。
终于，斜坡抵达尽头。
眼前是一个无比庞大的、难以形容其形状的“空间”。它似乎是由无数巨大的、破碎后又强行粘合在一起的镜面，以完全违背物理法则的方式堆叠、嵌套而成。有的镜面横亘如天幕，有的垂直如峭壁，有的倾斜交错形成险峻的峡谷，更多的则是毫无规律地悬浮、旋转，将来自不知何处的苍白光源反复折射、打碎，形成一片光怪陆离、令人头晕目眩的混沌之域。
而在这片镜面混沌的“底部”（姑且称之为底部），一片相对平整的、由光滑如黑曜石般的巨大镜面构成的“平台”上，赵无妄与沈清弦正并肩而立。
赵无妄手中折扇已然收起，神色凝重，左臂衣袖挽起，露出下方那灼热未消、隐隐泛起淡金色纹路的胎记。沈清弦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异瞳全力催动，灰芒流转，正竭力解析着这片混沌空间的能量流向与结构，额角已见汗珠。他们脚下，散落着一些镜面碎屑，显然刚经历了一番探索或小规模冲突。
听到上方动静，两人同时抬头，看到厉千澜四人身影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
“厉大人！月姑娘！萧墨！云裳！”沈清弦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欣慰。
赵无妄则咧嘴笑了笑，虽然那笑容有些紧绷：“都齐了？看来咱们运气不错，没被这破镜子拆散到底。”
六人迅速在平台上汇合。短暂交换了各自突破心魔的经历和所得碎片的信息。六枚碎片聚在一起，光芒交相辉映，竟隐隐形成一个不完整的光环，指向这片混沌镜域的最中心，那里光影扭曲最为剧烈，仿佛所有镜面反射的终点，所有低语杂音的源头。
“那里就是核心了。”沈清弦指向光环指向的方位，那里是一片由无数细碎镜片疯狂旋转形成的、巨大的银色漩涡，“我能感觉到，一股极其庞大、混乱、却又高度统一的怨念集合体，就在漩涡后面。它……醒了，在看着我们。”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整个混沌镜域的空间猛地一震！
所有悬浮旋转的镜面同时停滞了一瞬，然后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更诡异的轨迹运动！那些镜中的低语、哭泣、尖笑骤然放大、清晰，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众人的耳膜与心神！四周的光线急速明暗变幻，让人难以视物。
紧接着，那巨大的银色漩涡中心，一点纯粹的“黑”开始蔓延。那不是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一种吞噬一切光线、色彩、甚至存在的“虚无”。这点黑暗迅速扩大，扭曲，拉伸，最终在漩涡前凝聚成一个“人形”。
它大约有常人两倍高，通体由流动的、仿佛液态墨汁又似凝固阴影的黑暗物质构成，没有五官，没有毛发，没有衣物，只是一个大致的人形轮廓。它的表面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光滑无比，却又在不断细微地波动，映照出周围疯狂运动的镜面碎片和六人惊愕警惕的脸庞——但那映照是扭曲的、变形的，仿佛通过哈哈镜观瞧。
最令人心悸的是，尽管它没有眼睛，但每个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冰冷、空洞、却又仿佛蕴含着亿万种情绪的“视线”，正牢牢锁定在他们身上。
“无……面……童……”
一个声音直接在六人脑海中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意识的直接投射。那声音非男非女，非老非少，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有孩童的稚嫩，有老者的沧桑，有女人的尖利，有男人的低沉……充满了极致的矛盾与混乱，却又诡异地统一着，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与……好奇？
“心魔……碎片……收集者……”那声音继续回荡，“有趣……你们打破了镜子……放出了自己……也惊醒了……我。”
随着它的话语，它那流动的黑暗躯体表面，开始浮现出模糊的光影。仔细看去，竟是赵无妄、沈清弦、厉千澜、月无心、萧墨、苏云裳六人的面容轮廓，一闪而过，混杂交织，仿佛它体内封存着所有人的心魔倒影。
“镜灵……”沈清弦低语，异瞳紧紧盯着那黑暗人形，“由历代照镜者的怨念与心魔凝聚而成……没有固定形态……能幻化成照镜者最害怕或最渴望的人事物……”
她话音未落，那被称为“无面童”的镜灵，忽然抬起了它那没有手指、更像是一团黑暗凝聚的“手臂”，朝着赵无妄的方向，虚空一抓！
赵无妄只觉得左臂胎记处猛地一烫！一股强烈的、与他同源却又冰冷扭曲的吸力传来，仿佛要将他胎记中的某种力量硬生生剥离出去！
“小心！”他低喝一声，本能地后退半步，催动内力抵抗。
然而，镜灵的动作更快。
只见它那抓向赵无妄的“手臂”前端，黑暗物质急速涌动、塑形，眨眼间，竟然“长”出了一条与赵无妄左臂一模一样、连衣袖纹理都分毫不差的手臂虚影！更骇人的是，那虚影手臂上，也“浮现”出了一道墨色的、与赵无妄胎记位置、形状、甚至隐隐流转的光泽都完全相同的“胎记”！
紧接着，镜灵整个黑暗躯体都开始剧烈波动、变形！
它的身高迅速收缩，轮廓变得修长挺拔。流动的黑暗物质如同最顶级的匠人在塑形，飞快地勾勒出玄色劲装的纹理，墨发的光泽，斜飞的眉，深邃的凤眼，甚至嘴角那惯常噙着的一抹玩世不恭、此刻却带着冰冷邪气的笑意……
数息之间，一个与赵无妄外形、衣着、神态都几乎完全一致的“人”，取代了原先的黑暗人形，站在了银色漩涡之前！
唯一的不同，是它的眼睛。那双眼眸深处，没有赵无妄的复杂与温度，只有一片纯粹的、映照着周围无数破碎镜面的冰冷虚空。
它活动了一下新“获得”的手臂，看着手臂上那与自己（赵无妄）一般无二的“胎记”，嘴角的邪气笑意扩大。
然后，它抬起手，掌心向上。
一缕墨色中夹杂着淡金丝线的、与赵无妄胎记力量同源的能量，如同活物般在其掌心凝聚、缠绕，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异与威严并存的气息！
“看，”它用着赵无妄的嗓音，却带着那种亿万声音叠加的诡异腔调，对震惊的众人说道，“我也可以是……赵无妄。”
它复制的，不仅是赵无妄的外形，更是他胎记中蕴藏的那部分——与古画诅咒同源、带着“帝王之影”气息的力量！
真假赵无妄，首次对峙。
镜灵无面童，亮出了它最致命的能力——完美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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