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眠。
苏珩靠着墙角坐了半宿,直到天蒙蒙亮,雨声渐歇,才敢起身。书房的门还开着,地上的书已经被整理好了,整齐地摆回书架,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只有桌上的《冥纸录》还在,那暗红色的液体已经消失了,纸页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只是边缘的焦痕,似乎又淡了些。
苏珩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拿起那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绝不是幻觉。他把纸条揣进怀里,决定先看看情况,再做打算。
走出西跨院,院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青苔显得更加翠绿。陈管家已经在正屋门口等着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粥、一碟咸菜和两个馒头。
“先生昨晚睡得还好?”陈管家的声音依旧沙哑,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苏珩。
苏珩强装镇定:“还好,只是雨声大了些。”
“山里就这样,夜里不太平。”陈管家把托盘递给苏珩,“先生快吃吧,吃完了好干活。”
苏珩接过托盘,指尖碰到碗沿,冰凉刺骨,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粥,白粥熬得很稠,却没有一丝热气,也没有香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纸灰味。咸菜是黑色的,像是用墨水泡过,馒头硬邦邦的,表面光滑得不像面粉做的。
“村里的粮食,都是这样?”苏珩皱着眉问。
陈管家笑了笑,嘴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青溪村的东西,和外面不一样,先生尝尝就知道了。”
苏珩没有胃口,却不敢不吃。他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口感干涩,像是在嚼纸,咽下去的时候,喉咙里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很不舒服。他勉强喝了两口粥,粥水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一阵翻涌。
“先生慢用,我先下去了。”陈管家转身离开,拐杖的声响渐渐远去。
苏珩放下碗,走到院子里。他想看看这座宅院,或许能找到些线索。青溪宅很大,分前院、中院、后院,还有东西两个跨院。前院和中院都是空荡荡的,只有几棵枯树,后院却被一扇铁门锁住了,铁门上锈迹斑斑,锁芯里塞满了纸灰。
“后院里是什么?”苏珩问刚好路过的一个丫鬟。
那丫鬟穿着一身灰布裙,梳着双丫髻,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很大,却没有神采。听到苏珩的话,她身子猛地一颤,像是受了惊吓,低着头快步走开了,一句话也没说。
苏珩觉得奇怪,又去问另一个正在打扫院子的仆人。那仆人同样是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听到“后院”两个字,突然发起抖来,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转身就跑,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这下,苏珩更确定后院有问题了。他绕着铁门走了一圈,发现铁门的缝隙很大,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后院里种满了槐树,树枝茂密,遮天蔽日,树下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人。那些纸人都是用白纸扎成的,穿着各色的衣服,有的是文官,有的是武将,有的是妇人,有的是孩童,一个个面目狰狞,眼睛是用墨点上去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是在盯着他看。
苏珩看得头皮发麻,刚想后退,却看到一个纸人动了。
那是个孩童模样的纸人,穿着红肚兜,扎着两个小辫子。它原本是靠在槐树下的,此刻竟然慢慢抬起了头,墨点的眼睛似乎转向了苏珩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笑。
苏珩吓得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石缸,发出“咚”的一声响。他再定睛看去,那纸人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靠在槐树下,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动静又是他的幻觉。
“先生,你在看什么?”
陈管家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珩吓得一哆嗦,转过身,看到陈管家正站在他身后,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的目光。
“没什么,只是觉得后院的槐树长得好。”苏珩强装镇定地说。
陈管家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后院,笑了笑:“那些是祭祀用的纸人,山里的规矩,每年都要扎一些,供奉山神。”
“祭祀?”苏珩疑惑地问,“什么时候祭祀?”
“快了,等先生把《冥纸录》修复好,就是祭祀的日子。”陈管家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到时候,先生也能沾沾福气。”
苏珩心里一沉,他隐约觉得,这祭祀和《冥纸录》的修复,有着莫大的关系。他不再追问,转身回到西跨院的书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尽快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否则,他迟早会变成那些纸人一样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苏珩一边假意修复《冥纸录》,一边暗中观察青溪村的情况。他发现,村里的人都很古怪,他们脸色苍白,眼神呆滞,说话声音沙哑,而且从来不在白天出门,只有到了傍晚,才会从屋里出来,默默地在村街上走动,像是行尸走肉。
更让他觉得恐怖的是,他发现村里的人,似乎在慢慢“消失”。
第一天,他看到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在村街口徘徊;第二天,他没看到那个汉子,却在陈管家送来的粥里,发现了一根蓝色的布条;第三天,他看到一个梳着发髻的妇人,从青溪宅的后门走进来;第四天,那妇人也不见了,而他在书房的窗台上,看到了一朵用白纸扎成的花,和那妇人头上戴的一模一样。
苏珩越来越害怕,他意识到,那些“消失”的人,很可能已经被做成了纸人,或者……变成了《冥纸录》的“养料”。他不敢再拖延,开始仔细研究那半册《冥纸录》,希望能找到破解之法。
这天夜里,苏珩正在书房里翻看残卷,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抬头看去,只见窗外的月光下,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他之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孩童纸人。
那纸人穿着红肚兜,扎着小辫子,墨点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它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窗外,盯着苏珩看。苏珩吓得不敢出声,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剪刀——那是他修复古籍时用来修剪纸页的,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过了一会儿,那纸人突然动了,它慢慢抬起手,指向书房的书架。苏珩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书架的最高一层,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木盒上刻着和《冥纸录》封皮上一样的朱砂字迹。
苏珩心里一动,他搬来一张凳子,爬上书架,取下那个木盒。木盒很轻,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些文字,像是一本日记。
日记的主人,是一个名叫“柳彦”的书生,落款日期是光绪十年,正是七年前。日记里记载了柳彦来到青溪村修复《冥纸录》的经历,和苏珩现在的遭遇惊人地相似。柳彦也发现了村里的诡异,发现了后院的纸人,也发现了修复《冥纸录》会损耗魂魄的秘密。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越来越潦草,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们要我修完《冥纸录》,用我的魂魄祭祀山神……那些纸人,都是之前的修复师变的……陈管家不是人,他是纸做的……后院的槐树下,埋着他们的骨头……”
“我找到破解之法了,《冥纸录》怕阳气,怕活人的血……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的三魄已经没了……”
“他们来了,纸人活了,它们在门口……”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上,有几滴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苏珩拿着日记,手不停地发抖,他终于明白,陈管家说的“沾沾福气”,其实是把他当成了祭祀的祭品。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群纸人涌了进来。它们有的穿着文官的衣服,有的穿着武将的衣服,有的是妇人,有的是孩童,一个个面目狰狞,墨点的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它们没有发出声音,只是默默地朝着苏珩走来,伸出纸做的手,想要抓住他。
苏珩吓得转身就跑,手里紧紧攥着柳彦的日记和那把剪刀。他冲出书房,穿过院子,朝着大门的方向跑去。可就在他快要跑到大门的时候,陈管家突然出现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去路。
陈管家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浑浊,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绿光。他的身体似乎变得僵硬,动作也变得机械,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纸人。
“先生,要去哪里啊?”陈管家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像是用指甲刮擦木板,“《冥纸录》还没修复完,祭祀还没开始,你不能走。”
苏珩握紧剪刀,指着陈管家:“你不是人!你是纸做的!”
陈管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而诡异:“我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须把《冥纸录》修复完,成为祭祀的一部分。”
他伸出手,朝着苏珩抓来。苏珩看到,他的手指竟然是纸做的,苍白而僵硬,指甲是用朱砂染的,透着一股邪气。苏珩侧身躲开,手里的剪刀朝着陈管家的手臂剪去。
“咔嚓”一声,陈管家的手臂被剪了下来,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白纸。可他像是毫无知觉,另一只手继续朝着苏珩抓来。
苏珩吓得连连后退,身后的纸人已经追了上来,它们的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他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不能被它们抓住,否则,他就会变成和柳彦一样的下场。
情急之下,苏珩想起了柳彦日记里的话:《冥纸录》怕阳气,怕活人的血。他猛地拿起剪刀,朝着自己的手指划去,鲜血立刻涌了出来。他把流血的手指朝着追来的纸人伸去,纸人碰到他的血,立刻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被火烧了一样,迅速萎缩、发黑,变成了一堆纸灰。
陈管家看到这一幕,眼睛里的绿光变得更加浓烈,他尖叫一声,朝着苏珩扑了过来。苏珩没有躲闪,而是把手里的日记和《冥纸录》扔到地上,用流血的手指在上面划了起来。
鲜血落在《冥纸录》的纸页上,发出“滋啦”的声响,焦黑的纸页开始冒烟、燃烧。陈管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迅速萎缩,变成了一堆白纸,被风吹散。
那些追来的纸人,看到《冥纸录》被烧毁,也一个个倒在地上,变成了纸灰。
苏珩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手指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看着地上燃烧的《冥纸录》和日记,心里充满了后怕。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到青溪村的人都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一丝神采。他们朝着苏珩走来,脸上带着感激的表情。
“多谢先生,救了我们。”一个老者走上前,对着苏珩深深鞠了一躬。
苏珩疑惑地问:“你们……”
“我们都是被《冥纸录》控制的人。”老者叹了口气,“七年前,柳彦先生来到这里,想要销毁《冥纸录》,却没能成功,反而被陈管家害死了。陈管家是《冥纸录》的守护者,他用我们的魂魄喂养《冥纸录》,让它越来越强大,想要在祭祀那天,用它打开冥府的大门,让冥纸变成真正的人。”
“现在《冥纸录》被烧毁了,陈管家也死了,我们终于解脱了。”
苏珩看着眼前的村民,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想到,这座诡异的孤村,竟然藏着这样一段悲惨的往事。
天亮后,苏珩离开了青溪村。他没有拿那份酬劳,也没有再回京师的汲古阁。他知道,有些东西,比金钱更重要,比如生命,比如自由。
离开青溪村的那天,阳光很好,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雨和雾霭。苏珩回头看了一眼那座渐渐远去的孤村,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碰那些诡异的古籍,再也不会踏入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境。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青溪村的后院里,那棵老槐树下,又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槐树苗,树苗的枝桠上,挂着一张小小的白纸,纸上用朱砂写着三个字——《冥纸录》。
而在遥远的深山里,一个穿青缎马褂的男人,正站在一座古墓前,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手里拿着一个桐木匣子,匣子里,放着半册烧焦的线装书。
“又一个载体失败了。”男人喃喃自语,“不过没关系,总会有人愿意为了利益,铤而走险。《冥纸录》的修复,还没结束……”
风吹过古墓,带来一阵纸灰的气味,像是在为下一个牺牲品,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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