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设计院牵头成立的联合评估小组，在吕州市政府招待所包下了一层楼，挂上了“新城规划综合评估工作组”的牌子，正式进入封闭分析和报告撰写阶段。
窗明几净的会议室里，堆满了从月溪桥、陈氏宗祠、西关老街采集的数据、照片、拓片、样本，以及厚厚的地方志和历史文献。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墨水和一种严谨的学术气息。
高育良站在工作组办公室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心中稍定。秘书长林卫华低声汇报：“书记，专家们所需的核心资料清单，昨天已正式发给市政府各对口部门，抄送了李市长办公室。”
“嗯，效率不错。”高育良点头，心里却门清：发出去只是第一步，拿不拿得到、拿得及不及时，才是考验。
阻力一：资料拖延的“太极推手”
果然，两天过去了，建设局负责的“详细拆迁成本测算（含三处文物点避让方案）”和规划局负责的“替代路线详细设计图纸”，如同石沉大海。
评估组组长周明远找到林卫华，眉头紧锁：“林秘书长，这两份材料是报告成本效益分析和可行性论证的核心基础，没有它们，报告的关键章节就写不下去啊。我们催了几次，建设局王局长那边总说‘在走流程’、‘数据需要再核实’。”
林卫华立刻汇报给高育良。高育良正翻着一本《吕州府志》，闻言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哦？王局长还在‘核实’？效率感人啊。”
他放下书，对林卫华说：“告诉周工，稍安勿躁。你亲自去一趟建设局和规划局，就说我高育良说的，请他们务必在今日下班前，将评估组所需的、已经明确列出的、非涉密的核心数据资料，送达工作组。如果确有困难，请王局长和张局长本人来我办公室说明情况。”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林卫华心领神会：“明白，我这就去督办。”
高育良看着林卫华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吐槽：这熟悉的“拖”字诀，放前世公司里也常见，没想到现在吕州官场玩得更溜。他倒要看看，这“流程”能走多久。
阻力二：看不见的“关切”之手
傍晚，社科院研究员吴文博敲开了高育良办公室的门，脸色有些凝重，还带着点不自然。
“育良书记，”吴文博推了推眼镜，声音压低，“有件事……得跟你通个气。昨天晚饭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是赵立春书记的秘书，刘秘书。”
高育良挑眉，示意他坐下说：“刘秘书？他说什么了？”
“他……话很客气，就是闲聊了几句家常，问候了吴老师（吴惠芬）。然后话锋一转，”
吴文博模仿着那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赵书记非常关心吕州新城建设，这是全省的重点项目，牵动着省里的心呐。现在全省都在讲效率，抓发展，希望专家们评估的时候，也要着眼大局，考虑时效性……’ 最后还提了句，‘听说环保厅的王工家里孩子今年中考？不容易啊……’”
高育良听着，差点笑出声。这“关怀”，真是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啊！典型的“打招呼”艺术。他那个现代灵魂瞬间联想到某些“领导暗示”。“文博兄，你怎么回的？”他饶有兴致地问。
吴文博苦笑：“我能怎么说？就说我们一定本着科学、客观、公正的原则进行评估，不辜负省里和市里的信任。但挂了电话，这心里……”
“文博兄，”高育良站起身，拍了拍这位堂兄兼专家的肩膀，语气真诚，“你是搞学术的，最清楚‘独立第三方’这几个字的分量。赵书记关心发展，这没错。”
“但科学的评估，恰恰是为了更健康、更可持续的发展，避免将来出大问题。如果因为压力就扭曲了专业判断，那才是对吕州、对历史、也对你自己学术良心的最大不负责。至于王工孩子中考的事……”
他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我相信组织上会关心每一位干部的家庭困难，但绝不会以此作为交换条件。你说是吧？”
吴文博看着高育良清澈而坚定的眼神，心中那点不安和摇摆瞬间消散了。他重重地点点头：“育良说得对！我明白了！回头我也跟王工通个气，让他心里有底。”
他感觉，眼前这位“妹夫”，在原则问题上，有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粹和清醒，这与他印象中那个更圆融的高育良不太一样。
阻力三：“民意”的烟雾弹
就在工作组因为资料问题焦头烂额之际，一股“民意”风波突然袭来。
这天上午，市政府信访办门口，聚集了大约二三十人，打着几条横幅：
“支持新城建设，不要阻碍发展！”
“文物是死的，发展是活的！”
“尽快拆迁，我们要新生活！”
领头几个嗓门洪亮，情绪“激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正在开会的市委常委们耳中。市长李达康嘴角微微上扬，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哦？有群众自发请愿了？”
“这反映了一部分老百姓的迫切心声啊。看来我们的评估工作，也要考虑一下群众的实际诉求，是否该作一些调整呢？不能老用过去的眼光看现代社会吧！”
他目光扫过在座常委，尤其在纪委书记李钢和组织部长周明脸上停留了一下。
宣传部长刘芳（倾向于高育良）立刻反驳：“李市长，这‘自发’的规模和时间点，未免太巧了吧？昨天评估组还在催关键数据呢。”
副市长张伟（李达康派系）立刻接口：“刘部长这话不对，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发展才是硬道理！高书记，您怎么看？”
高育良一直没说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里冷笑：哟，群演都上场了？这剧本，前世某些拆迁纠纷里也见过。
他抬头，脸上是温和的疑惑：“群众有诉求，我们当然要重视。不过，信访办按程序登记处理了吗？这些群众的身份、住址、具体的诉求点，都核实清楚了吗？尤其是，他们住在我们规划涉及的哪个具体区域？是月溪桥边？祠堂附近？还是西关老街？”
他转向吕州市公安局长祁同伟：“祁局长，维持秩序，保护群众表达诉求的权利，这是你的职责。同时，也请依法核实一下这些‘请愿群众’的身份背景和诉求的真实性、代表性。群众工作，既要倾听声音，也要辨别真伪，对吧？”
祁同伟立刻起身，声音洪亮：“是，高书记！我这就安排专人跟进，依法核查，确保信访秩序！” 他眼神锐利，心知肚明这又是一场戏。高书记这“辨别真伪”的指示，再清楚不过了。
反制与交锋：阳光下的博弈
高育良的反制高效而精准：
1. 资料督办：林卫华亲自坐镇建设局，纪委书记李钢派员“协助了解流程”。王局长额头冒汗，终于在下午下班前，“挤牙膏”似的交出了部分关键数据（虽然仍有水分），图纸也承诺次日一早送达。高育良收到消息，只对林卫华说了一句：“把资料交接的时间、内容、经手人记录清楚。”
2. 给专家吃定心丸：高育良亲自到工作组驻地，与周明远、沈清漪、王振海等核心专家开了个小会。
“各位专家，”他开门见山，“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再次重申对评估工作独立性和科学性的全力支持！外界任何形式的‘关心’或‘压力’，都不是干扰评估的理由。你们的专业判断，就是吕州未来最宝贵的决策依据。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林秘书长，或者找我本人！”
他眼神坦荡，语气坚决，给专家们吃了一颗定心丸。沈清漪和王振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赞许。
3. “民意”现形：祁同伟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天，初步报告就送到了高育良案头。
调查显示，那二三十名“请愿群众”中，只有零星几个是规划区内真正的住户（且诉求模糊），其余大部分是收了某家与李达康关系密切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劳务费”的社会闲散人员。
领头闹得最凶的两人，甚至有寻衅滋事的前科。祁同伟请示：“书记，证据确凿，是否采取措施？” 高育良摆摆手，笑得像只老狐狸：“不急。证据链收好，人暂时不用动。让子弹飞一会儿。”
4. 会议亮剑：在接下来的市委常委会上，当李达康再次以“群众呼声高”为由，暗示评估组“加快进度”、“不要纠缠细枝末节”时，高育良拿出了林卫华整理好的资料交接时间记录单。
“达康同志关心进度，这很好。”高育良语气平淡，“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评估组需要的核心数据，建设局和规划局延宕多日才勉强交出部分，且质量存疑。这‘进度’被谁拖慢了，一目了然吧？”
他目光扫过王局长，后者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高育良接着转向祁同伟：“祁局长，关于那天的‘群众请愿’，调查有进展吗？是否反映了真实的、广泛的民意？”
祁同伟心领神会，起身汇报：“初步查明，存在有组织、受雇佣冒充民意的情况，公安机关已掌握相关证据和人员。”
会场瞬间安静。李达康脸色铁青，副市长张伟也哑了火。纪委书记李钢和组织部长周明看向高育良的眼神，都多了一丝深意。这位高书记，出手又快又准，还占着理！
媒体涟漪：报道之后的回响
当晚的京州电视台《新闻聚焦》栏目，薛梨花用冷静客观的语调报道了评估工作组进驻吕州后的进展，特别提到了“为确保评估独立客观，工作组实行集中封闭办公”，并播放了部分专家伏案工作的画面。
同时，也简要提及了市政府信访办前出现的“群众诉求”，以及市委市政府“表示将依法依规核实处理”的回应。报道平衡，但“封闭办公”和“核实诉求”的措辞，引人遐想。
次日的《京州日报》，社长张海亲自撰写了一篇短评：《新城建设需要“冷思考”》。文中写道：“……热火朝天的建设热情值得肯定，但面对承载着厚重历史文脉的古城遗珍，我们需要多一份敬畏与审慎。科学的评估不是‘拖后腿’，而是为发展系上‘安全带’。真正的民意，需要在阳光下仔细倾听和辨别，而非被喧嚣的杂音所掩盖……”
高育良看着报纸上的评论，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他那个现代灵魂在想：这舆论监督的“助攻”，来得正是时候。李市长，您这“暗手”，好像不太灵光啊？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份凝聚着专业与公正的评估报告，正穿透重重迷雾，缓缓成型。这场纸面下的刀光剑影，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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