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风手捧那块用白布包裹的、沉甸甸的石化残骸,与苏晚晴一同重返太平间时,这里的景象已然如同冰窟。墙壁和尸柜上覆盖的冰霜厚达寸许,空气中弥漫的寒意几乎要将人的血液冻结。那独立冷藏柜门上的符箓光芒已经黯淡到了极致,如同风中残烛,柜体内部传来的撞击声和怨毒的嘶嚎却如同擂鼓,一声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刘星辰脸色发白,看到他们回来如同看到了救星:“队长,秦顾问!能量读数已经逼近临界点!莲娘的情绪完全失控,她好像……好像要彻底‘燃烧’自己,进行最后一次爆发!”
赵明楷也强撑着站在一旁,声音虚弱但急切:“必须立刻进行干预!这种状态下的灵体自毁,产生的能量冲击和精神污染将是灾难性的!”
秦风点了点头,神色肃穆。他没有丝毫犹豫,快步走到那剧烈震动的冷藏柜前,先将那张即将失效的符箓轻轻揭下。失去了这最后的束缚,柜门猛地向内凸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门而出!
但他没有给莲娘爆发的机会。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包裹着的石化残骸放在了冷藏柜门前的地面上,然后缓缓掀开了白布。
那不起眼的、石化的胎盘残骸暴露在冰寒的空气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但就在这一瞬间,太平间内那尖锐交织的、充满了怨毒的啼哭声,戛然而止。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冷藏柜的撞击声也停了下来。
一种极致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空间。只有应急灯发出的幽绿光芒和冰晶偶尔碎裂的细微声响。
所有的怨气、血煞、冰冷的寒意,并没有消失,但它们不再狂暴地翻涌,而是如同凝固了一般,带着一种极度专注的意味,牢牢地锁定在了地面那块残骸之上。
秦风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再次点燃了犀角香,这一次,青烟笔直地升起,不再受到任何干扰。
民国产房的虚影缓缓浮现,但与之前相比,少了几分扭曲和躁动。莲娘的虚影不再疯狂摸索,她静静地站在手术台旁,模糊的面容低垂,正“看”着地面上那块残骸。
那股滔天的怨念和恨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显露出底下最本质的、无边无际的悲伤。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那双半透明的手,虚虚地抚向那块石头,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是……是你吗……”她的声音不再是尖啸,而是带着一种颤抖的、难以置信的温柔,那是一种沉寂了近百年后,终于触摸到真实的、小心翼翼的希望,“我的……孩子……”
没有回应。但那块石化的残骸上,那股微弱的、纯净的先天之气,仿佛被母亲的执念和呼唤所引动,微微亮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温暖的白光。
与此同时,那道一直微弱存在的、真正的子灵悲泣,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无助的啼哭,而是发出了一种类似依恋的、如同梦中呓语般的细微声响,仿佛迷路的孩子终于感受到了母亲的气息。
莲娘的虚影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终于清晰地“听”到了,感受到了!那与她执念所化的哭声截然不同的、源自同一血脉的、真实的共鸣!
近百年的迷障,在这一刻,被这块冰冷的石头和那声细微的依恋彻底击碎。
她明白了。她寻找的,一直就在身边。她困住的,也正是她最想保护的。
“原来……你一直都在……”莲娘的虚影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又无比心碎的叹息,那声音里,所有的怨恨、不甘、愤怒,都化作了滚烫的、无声的泪水(尽管灵体并无眼泪),“对不起……娘对不起你……让你等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苦……”
她抬起头,模糊的面容似乎清晰了一些,能看出那是一张年轻、清秀却饱经痛苦的脸。她看向秦风,眼中不再有疯狂和戾气,只有深深的感激和一丝恳求。
秦风知道时机已到。他盘膝坐下,将自身状态调整到最佳,双手结往生印,开口诵念起古老而庄严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俗称往生咒):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蕴含着奇特的韵律和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净化力量。随着经文响起,淡淡的、温暖的金色光芒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如同晨曦驱散寒夜,所过之处,冰霜消融,阴寒退散。
莲娘的虚影在这经文的金光中,变得更加凝实,也更加平和。她不再看向地面,而是张开双臂,将那萦绕在她身边、已然变得平静的微弱子灵光影(此刻已能隐约看到一个安详蜷缩的婴儿轮廓)温柔地虚抱在怀中。
那由她执念所化的、尖锐的哭声彻底消散了。
血煞之气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秦风继续诵念,金光愈发璀璨,将莲娘和那婴儿的光影一同笼罩。
莲娘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贴着怀中虚影,脸上露出了近百年来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充满母爱与安宁的笑容。她对着秦风,也对着这尘世,发出了最后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
“谢谢……解脱之恩……”
随即,在愈发宏亮、洗涤灵魂的往生咒文中,她和怀中婴儿的光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柔和的白光,如同逆流的星河,向上飘升,最终彻底消散在金色的光芒与袅袅青烟之中。
“……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
秦风念出最后一句咒文,缓缓收势。
太平间内,金光与青烟渐渐散去。
冰冷刺骨的寒意消失无踪,温度恢复了正常。墙壁和尸柜上的冰霜化为水滴,缓缓流下。那令人窒息的怨气和血煞,已然涤荡一空。
空气中,只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如同雨后清荷般的纯净气息,那是灵魂解脱后留下的最后痕迹。
寂静,真正的、平和的寂静,降临了。
苏晚晴、刘星辰、赵明楷,以及那三名外勤队员,都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还沉浸在刚才那庄严而悲悯的一幕中。即便是最理性的苏晚晴,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
持续了近一个世纪的悲剧,寻找与等待,痛苦与怨恨,终于在这一刻,随着往生咒的最后一个音节,归于永恒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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