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冰冷的打在脸上,混合着伤口渗出的血水,流进何岳的嘴角,带来一股咸腥的铁锈味。但他此刻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也顾不上这难得的、带着泥土清香的湿润空气。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那面墙——那面布满了无数缓缓睁开、血红色沙漏之眼的墙壁——彻底攫取了。
密集,扭曲,非人。
成千上万只瞳孔是沙漏的眼睛,如同某种邪恶生长的果实,镶嵌在斑驳潮湿的老宅后墙上。它们大小不一,有的如同碗口,有的细如针尖,但所有的瞳孔都呈现出同一种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内里那细微的沙粒仿佛正在无声地流淌、计数。
而此刻,所有这些眼睛的焦点,都无比清晰地落在他这个刚刚从地下爬出来的、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身上。
被凝视。
被无数倍地放大凝视。
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被钉在原地的僵直感瞬间席卷了何岳的全身。那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被整个空间的“规则”本身所排斥和锁定的感觉。
【碎时之瞳】……笔记本示意图里出现在钟内部的标记,原来遍布外墙?它们才是真正的监视者和……计时者?
手背上那个黯淡的数字【5】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仿佛在与墙上的万瞳遥相呼应。
跑!
这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击穿了僵直!何岳甚至来不及完全站起,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湿滑的草地上向后猛爬,想要远离那面恐怖的眼墙!
然而,他刚挪动不到半米——
最靠近他的几只血瞳,瞳孔中的沙漏流速似乎微微加快了一丝。
紧接着,何岳惊恐地发现,自己周围落下的雨滴……速度变得极其缓慢了!
原本连贯的雨丝,此刻在他眼前变成了一颗颗悬浮在半空中的、清晰可见的晶莹水珠,缓慢地、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缓缓向下飘落。他甚至能看清每一颗水珠里折射出的、自己被万瞳凝视的惊恐倒影。
不仅仅是雨滴!
他感觉自己举手投足间也变得异常沉重和迟滞,仿佛整个空间都被灌满了粘稠的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漫长,心脏的跳动也拉长成了沉闷的、间隔许久的咚……咚……声。
时间……变慢了?
不!不是时间变慢!是他的相对速度被强行降低了!他被拖入了一个缓速领域!
而那些墙上的眼睛,依旧在以正常的速度转动、凝视!
“操……这……是……什……么……鬼……”何岳试图说话,但声音也被拉长、扭曲,变成了一种怪异低沉的嗡鸣,他自己都听不清。
剧烈的恐慌再次攫住他,但就连这恐慌的情绪,都像是被慢放了一样,缓慢地蔓延开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不远处,一只被雨水打湿的、正在夜草中爬行的蜗牛,此刻的速度竟然显得比他快上不少!
而墙上那些血瞳,瞳孔中的沙粒依旧在不急不缓地流淌,仿佛在欣赏他这慢动作的狼狈挣扎。
必须离开这个缓速区域!
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那无处不在的凝滞感,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向后挪动身体。每一个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仿佛在深水中与无形的阻力搏斗。
汗水或雨水浸透了他的全身,伤口在缓慢的移动中再次裂开,带来一阵阵延迟的、却又格外清晰的痛楚。
快了……就差一点……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即将挪出那片诡异缓速区域的核心范围,周围的雨滴下落速度似乎有恢复正常的趋势。
然而,就在此时——
墙上另一片区域的血瞳,瞳孔中的沙漏猛地倒转!
下一秒,何岳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前推了一把!
不!不是向前推!
是他的速度瞬间恢复正常,甚至因为之前对抗缓速而用出的力气无处宣泄,导致他整个人失控地、猛地向后倒摔出去!
砰!
他重重摔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溅起一片水花。
周围的雨滴恢复了正常的下落速度,哗啦啦地打在他身上。
他脱离了缓速区域?
不!
何岳惊恐地发现,自己虽然摔倒了,但刚才那一下失控的后摔,竟然让他……更加靠近那面万瞳之墙了!
最近的那几只血瞳,距离他不到三米!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瞳孔中流淌的沙粒每一颗的轮廓!那血红色的光芒几乎要灼伤他的视网膜!
而那些眼睛……似乎……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它们在笑?!
这些该死的眼睛在嘲笑他?!
一股极致的寒意和愤怒取代了恐惧。
“笑……笑你妈啊!”何岳咬着牙,从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
但他还没来得及起身,正对着他的那几只血瞳,瞳孔中的沙粒流速再次骤然加快!
更强的凝滞感瞬间降临!
这一次,何岳感觉不仅仅是动作,连自己的思维都开始变得粘滞、缓慢起来!念头转动得极其困难,仿佛大脑也被塞进了冰冷的凝胶里!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耳边除了自己被拉长变形的呼吸和心跳,开始出现一种低频的、持续的嗡嗡声,干扰着他残存的意识。
要……被……定……格……在……这……里……了……
绝望如同冰水,缓缓淹没他的意识。
就在他的思维即将彻底陷入停滞的刹那——
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了自己那只受伤的、沾满泥泞和鲜血的手。
手背上,那个黯淡的数字【5】,在周围血瞳的红光映照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段被他几乎遗忘的信息碎片,如同沉船般从他即将冻结的思维海底艰难地浮起——
笔记本残页上的那句话:【……手背的印记是‘祂’的刻度,亦是锚点……】
锚点?
什么锚点?在时间中的锚点?
难道这个倒计时印记,不仅能显示“时间”,还能在一定程度……稳定自身的时间感知?或者说,对抗这种外来的时间干扰?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却顽强的火苗,在几乎冻结的思维中挣扎燃烧。
如何运用?怎么稳定?
他不知道具体方法,但绝境之下,他只能凭借本能去尝试!
他不再试图去对抗那凝滞感移动身体,而是将全部残存的、即将涣散的意志力,疯狂地灌注到手背那个数字印记上!
想象它是一个钉子!一个船锚!死死地钉在正常的时间流里!将他这艘即将被凝滞浪潮吞没的小破船固定住!
“给……我……定……住……!”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扭曲的咆哮!
奇迹再次发生了。
手背上那个数字【5】猛地亮起了一瞬!虽然光芒依旧黯淡,却异常稳定!
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力量感从印记中反馈回来,如同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
他周围那几乎要彻底凝固的凝滞感,竟然真的被这股力量稍稍逼退了一丝!虽然动作依旧极其缓慢,思维依旧迟滞,但至少……没有继续恶化!他勉强维持在了当前这种慢速状态,没有被彻底定格!
而那些墙上的血瞳,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微弱的抵抗,瞳孔中的沙粒流速变得有些不稳定起来,闪烁不定。
有效!但还不够!他必须彻底脱离这个区域!
然而,就在他艰难地维持着这种脆弱平衡,试图再次向后挪动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压抑、仿佛无数人在一起哭泣的呜咽声,突然从老宅的深处传来,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何岳的耳中。
这声音……不是之前听到过的任何一种!充满了悲伤、绝望和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穿透力。
在这呜咽声响起的瞬间,何岳浑身猛地一颤!
他手背上那个刚刚稳定下来的数字【5】,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光芒剧烈地闪烁起来,甚至颜色都开始变得有些不稳定!
而他周围那原本被稍稍逼退的凝滞感,如同退潮后更加凶猛的巨浪,以更强的势头猛地反扑回来!
“呃!”何岳闷哼一声,感觉自己的思维几乎要被彻底压垮冻结!刚刚争取到的一点点优势瞬间荡然无存!
就连墙上那些血瞳,似乎也受到了这呜咽声的影响,变得有些狂躁不安,瞳孔中的沙漏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加速、减速、甚至偶尔倒流!
整个区域的时间流速仿佛都陷入了混乱!
而何岳,正是这混乱的中心!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疯狂运转的搅拌机,时而极慢,时而极快,时而正常,各种不同的时间感疯狂交替冲击着他的意识和身体!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感觉内脏都在这剧烈的时间波动中被震伤了!
视线彻底模糊,耳边只剩下疯狂的嗡嗡声和那低沉的呜咽。
要……死……了……
彻底……完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撕碎、陷入永恒的黑暗之前——
他的指尖,在湿滑的草地上,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圆柱形的小物件。
那东西只有手指大小,一端似乎比较尖锐。
是之前从守钟人嘴里捅出来的、断裂的齿轮碎片?!
在指尖接触到这冰冷齿轮碎片的瞬间,何岳那混乱濒临崩溃的意识中,如同闪电般再次划过笔记本上的另一句话:
【……找到‘沉默的齿轮’……】
沉默的齿轮……不仅仅是指让守钟人沉默?其本身……或许也是某种道具?能对抗时间干扰?
最后一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他用尽最后一丝对身体的掌控力,艰难地、颤抖地……将那枚冰冷尖锐的齿轮碎片,死死地攥在了手心!
然后,他将全部残存的意志,不再灌注于手背的印记,而是疯狂地注入这枚齿轮碎片!
想象它是“沉默”的化身!是终结一切异常喧嚣的钥匙!
“安……静……下……来!!!”他在灵魂深处嘶吼!
嗡——!!!
一股无形、冰冷、却异常稳定的波动,以那枚齿轮碎片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波动扫过何岳的身体。
他周围那疯狂交替的时间波动,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平息了!
雨滴恢复了正常的哗啦啦下落。
身体的沉重感和思维的凝滞感潮水般退去。
手背上闪烁不定的数字【5】也重新稳定下来,颜色依旧黯淡,但不再悸动。
就连墙上那些狂躁的血瞳,也似乎被这股“沉默”的波动所影响,瞳孔中的沙粒恢复了匀速流淌,那令人不适的凝视感虽然还在,却少了几分之前的主动压迫性。
那从老宅深处传来的低沉呜咽声,似乎也因为这股波动而变得遥远、模糊了一些。
何岳瘫在泥水里,如同离开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
又……又活下来了……
靠着莫名其妙的道具和更莫名其妙的运气……
他低头看向手心,那枚染着他鲜血的、锈迹斑斑的齿轮碎片,此刻摸上去似乎更加冰冷了,表面甚至凝结了一层细微的白霜。
这玩意……真是个宝贝?
但他不敢放松。墙上的眼睛还在看着,呜咽声还在远处回荡。这里绝非久留之地。
他挣扎着爬起来,这一次,他小心地、缓慢地向后退,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血瞳,一旦发现哪只眼睛的沙粒流速有异常加快的迹象,他就稍微握紧一下手中的齿轮碎片。
那“沉默”的波动似乎能形成一个小范围的保护场,有效地干扰了血瞳的凝滞能力。
就这样,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警惕地远离那面万瞳之墙。
直到退出二三十米远,来到后院边缘的灌木丛附近,墙上的血瞳似乎才彻底失去了对他的“兴趣”,瞳孔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最终缓缓地、逐一闭合,重新隐没于斑驳的墙皮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冰冷和那若有若无的呜咽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何岳靠在一棵湿漉漉的大树上,几乎虚脱。他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多是皮外伤,但失血和精力透支让他头晕眼花。
必须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并且搞清楚那呜咽声又是怎么回事。
他看向呜咽声传来的方向——那是老宅的另一侧,似乎是一片更加破败的附属建筑,隐没在雨夜和树林的阴影里。
而在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旁边,灌木丛的后面,他似乎看到了一扇低矮、几乎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小木门。
门很旧,看上去像是通往某个地窖或者工具房。
门上没有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黑漆漆的,透出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
是陷阱?还是暂时的避难所?
何岳犹豫了一下。比起前往那个传来诡异呜咽声的方向,这个看似普通的地窖门似乎风险更小一点。
他握紧手中的齿轮碎片,另一只手轻轻拨开藤蔓,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那扇低矮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霉味、以及某种淡淡草药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粗糙的石阶,深处一片漆黑。
他借着自身微弱的绿光向下照了照,似乎是一个不大的地窖,里面堆放着一些杂物。
看起来……暂时安全了?
他咬了咬牙,矮身钻了进去,然后从里面轻轻将木门带上,只留下一条细微的缝隙用于观察和透气。
地窖里果然堆着一些破旧的农具、几个空了的木桶,角落里还有一些散落的、干枯的不知名草药。
虽然狭窄简陋,但至少暂时挡住了风雨,也隔绝了外面那令人不安的呜咽声。
何岳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下来,终于有机会喘息一下,处理伤口。
他撕下衣服上相对干净的内衬,蘸着雨水,艰难地擦拭清洗着身上几处较深的伤口,然后从那些干枯草药里挑出一些看起来像是具有止血效果的,嚼碎了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他靠在墙上,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感受着地窖里冰冷的空气,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手背上,数字【5】依旧黯淡。
手心里,那枚齿轮碎片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怀里的笔记本残页似乎也带着某种未知的重量。
就在他眼皮越来越重,即将因为极度疲惫而昏睡过去的时候——
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雨声的动静。
吱嘎……吱嘎……
像是……某种轻微的、有规律的摩擦声?
声音似乎来自……地窖的深处?那个堆放着空木桶的角落?
何岳的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大半,警惕心再次提起。
他握紧齿轮碎片,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借着微弱的绿光,悄无声息地走向那个角落。
声音越来越清晰。
吱嘎……吱嘎……
像是……摇椅晃动的声音?
这地窖里怎么会有摇椅?
他屏住呼吸,慢慢拨开那几个空木桶。
木桶后面,地窖最深的角落里,景象映入眼帘——
那里确实摆放着一把非常老旧的、用藤条编制的摇椅。
而摇椅上……
竟然坐着一个小小的、穿着破旧白色睡裙女孩的背影!
她的头发枯黄稀疏,身体瘦弱,正背对着何岳,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摇晃着椅子,发出那吱嘎吱嘎的声响。
她的怀里,似乎还抱着一个破旧的、看不清样貌的布娃娃。
何岳的血液瞬间有点冰凉。
这地窖里……居然有人?
还是个小女孩?
这怎么可能?!在这种鬼地方?!
是人是鬼?是陷阱?
他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摇椅吱嘎吱嘎地响着,规律而缓慢。
突然。
摇椅停了下来。
那个小女孩的背影,毫无征兆地、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张苍白、瘦削、但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小脸,在微弱的绿光下显现出来。
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仿佛没有焦点。
她看着何岳所在的方向,虽然何岳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看到了自己,但女孩嘴角缓缓向上扯起,露出一个极其僵硬、诡异的笑容。
然后,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小女孩的声音,在地窖里轻轻响起:
“大哥哥……”
“你……也是来陪阿囡……”
“……玩捉迷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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