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鹤卿离开后，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粘稠的、混合着屈辱、后怕和疲惫的死寂。
季思寒依旧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眉宇间是深深的倦怠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
他需要时间平复体内残余的药力，更需要时间消化今晚这场由至亲亲手导演的、肮脏至极的算计。
祖母的解药保住了他的底线，但精神上的创伤，却远非一颗药丸可以治愈。
裴雪蘅则蜷缩在床边，手臂上的咬痕依旧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惊心动魄。
她偷偷抬眼看向沙发上的季思寒，那个男人即使在这种狼狈虚弱的时刻，周身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意。
她心里乱糟糟的，既有对季家手段的恐惧，也有对自身处境的绝望，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
庆幸季思寒的冷静和自持，没有让事情滑向更不堪的深渊。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是季思寒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在震动。
季思寒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来电显示时，那冰冷的神色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连周身那种拒人千里的寒气都淡化了几分。
他几乎是立刻伸手拿起了手机，动作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没有刻意避开裴雪蘅，或许是因为根本不在意她的存在，又或许是此刻心神已被来电完全牵动。
他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与刚才面对季鹤卿时截然不同的、近乎本能的柔和：
“清凝？”
这个名字，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了裴雪蘅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清凝？
一个女人的名字？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些什么，声音很小，裴雪蘅听不清。
但她看到季思寒的侧脸线条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甚至……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生理期？”
他低声问，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反而带着一种清晰的关切：“……疼得厉害吗？”
裴雪蘅的心猛地一跳。
生理期？
他在和电话那头的女人谈论如此私密的话题？
而且是用这种……温柔得近乎呵护的语气？
季思寒听着电话，眉头又微微蹙起，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门密码？”
“我忘了告诉你？”
“抱歉，是我的疏忽。”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然后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先别急，用卫生巾垫一下，嗯？”
“我这边……事情快处理完了，在回去的路上了。”
“等我回去，帮你买你需要的东西，好吗？”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低沉、耐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
这完全颠覆了裴雪蘅对季思寒的认知！
那个在商场上冷段果决、在家族面前寸步不让、甚至刚才不惜自污咬伤她以保全清白的男人，竟然会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
裴雪蘅怔怔地看着他接电话的侧影，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好奇，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和庆幸。
幸好……幸好她不喜欢季思寒。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
如果她像父母期望的那样，对季思寒抱有幻想，甚至爱上了他，那么此刻，听到他用这样的语气对另一个女人说话，她该是何等的嫉妒和心碎？
光是想象一下，就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也幸好……季思寒心里有真正喜欢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在绝望的联姻泥潭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扭曲的“希望”。
一个有心上人的男人，是绝不可能真心接受另一段被强加的婚姻的。
他的抗拒，他的冷漠，他今晚所有的激烈反抗，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这意味着，她和季思寒之间，这场被家族强行捆绑的“姻缘”，从根子上就是一场注定徒劳的悲剧。
他们永远不可能有真正的结果。
这……真好。
裴雪蘅的嘴角，在季思寒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苦涩和自嘲的弧度。
她为自己的这种“庆幸”感到可悲，却又无法抑制地感到一丝轻松。
因为，她的心，也不在季思寒身上。
那个总是沉默地跟在季思寒身后、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沉稳干练的林特助的身影，不经意间浮现在她眼前。
那份压抑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卑微的悸动，才是她真正无法反抗这场联姻的痛苦根源。
她是裴家的女儿，是一具被家族利益操控的、精美的傀儡。
不能反抗，也没办法反抗。
她的喜怒哀乐，她的婚姻幸福，在家族宏大的蓝图面前，轻如尘埃。
季思寒又低声安抚了电话那头几句，才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脸上的柔和瞬间褪去，重新覆上了一层冰冷的疲惫。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才想起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他抬起眼，目光淡漠地扫向依旧蜷缩在床边的裴雪蘅。
裴雪蘅立刻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心中却已是一片清明。
今晚这场闹剧，让她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和季思寒的处境。
他们是同一盘棋上的两颗棋子，被无形的线操控着，走向注定的悲剧。
但至少，她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在这泥潭中挣扎。
季思寒的心里，装着别人；而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这或许，是这场冰冷联姻中，唯一一点……微不足道的、同病相怜的慰藉了吧。
她默默地、更紧地抱住了自己。
前路依旧黑暗，但知道了彼此的秘密，仿佛在这条孤独的路上，也有了一个沉默的、遥远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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