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南宫白将那张写着王景隆身份的薄纸，缓缓凑近烛火。
纸张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飞灰，消散无踪。
“王守仁……王阳明……”
南宫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无尽算计的，冰冷的弧度。
他本以为，救下苏凝雪，只是为了拿捏苏凝霜这把复仇的利刃。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无心插柳之举，竟为他送来了这样一枚，足以在未来，撬动整个大明国运的，关键棋子！
一个让他可以提前接触到未来权力核心，提前布局天下大势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偶遇？
不。
在这盘以天下为棋盘的棋局里，从来就没有什么偶然。
所有的相逢，都是处心积虑。
只不过这一次，处心积虑的，是天意。
“公子。”
云知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王景隆的住处，已经查明。在城西观前街的一家小客栈里，环境……颇为简陋。”
“简陋，才好。”南宫白淡淡一笑，那笑容，高深莫-测，“越是这般出身寒微，却心怀锦绣的人物，才越是值得，雪中送炭。”
“云知，备一份厚礼。不，礼物太俗。”南宫白摇了摇头，“去城里最好的书坊，将他们收藏的，所有关于经世济民之学的孤本、善本，都给我买下来。”
“明日一早，以我的名义，送到王景隆的客栈去。”
南宫白转过身，看着云知，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智慧光芒。
“告诉他，闻其言，知其志。这等屠龙之术，不该被束之高阁，蒙上灰尘。南宫白一介商贾，愿为天下读书人，略尽绵力。”
云知的心，猛地一跳！
她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第一次，从公子的眼中，看到如此炽热的光芒！
那不是复仇的火焰，也不是算计的冰冷。
那是一种，棋手在发现了一枚足以改变整个棋局的绝世好棋时，才会有的，极致的兴奋与欣赏！
“是，公子！”
云知领命而去，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个王景隆，到底是谁？
竟能让公子，如此看重？！
……
与此同时，沈府。
书房之内，气氛，压抑得仿佛能凝出水来。
沈万千端坐于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两枚温润的玉石棋子。
他的面前，站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封若言。
“家主，都查清楚了。”封若言的声音，带着几分不屑，“那个在码头救了苏凝雪的书生，名叫王景隆，是庐陵来的一个穷举子，来苏州是为乡试盘缠用尽，暂居在城西最破旧的一家客栈里。”
“这几天，南宫白似乎对他颇为赏识，两人时常见面，在茶馆里一坐，就是半天。”
封若言撇了撇嘴，“我看，那南宫白也就是故弄玄虚，想结交些所谓的清流名士，为自己抬高身价罢了。一个穷书生，能翻起什么浪来？”
沈万千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儒雅的眸子里，古井无波。
直到，封若言说出下一句话。
“不过有点奇怪，我派人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两人聊的，都不是什么风花雪月，而是些‘知行合一’、‘经世致用’之类的，古怪学问。”
“啪嗒！”
沈万千手中那两枚价值连城的玉石棋子，应声而落！
他那张永远温润如玉，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抹名为“失控”的，骇然！
“你说什么？！”
沈万千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封若言，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他洞穿！
“知行合一？！”
封若言被沈万千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是……是啊……家主，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
问题大了！
沈万千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身为宁王在江南最重要的棋子，对朝堂之上的风吹草动，远比封若言这种江湖中人，要敏锐百倍！
“知行合一”，这四个字，在普通人听来，或许只是一句普通的学问。
可在他这种级别的人耳中，却代表着一个正在京城官场上，悄然崛起的，一股全新的政治势力！
心学！
而这股势力的领袖，正是那个被誉为“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绝世妖才！
兵部主事，王守仁！
“去查！”
沈万千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又沙哑，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动用盗门和我们沈家所有的力量！给我查这个王景隆！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三日之内，我要知道他跟王守仁，到底是什么关系！”
封若言心中一凛，他从未见过沈万千如此失态的模样！
他不敢有半分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万千一人。
他缓缓地，重新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自己的脊椎骨，一路向上，直冲天灵盖！
南宫白……
一个能让太子朱厚照，在落难时哭着喊着来投奔的“大哥”。
一个能让宁王府的小郡主，像个怀春少女般寸步不离的“情郎”。
现在，他的身边，竟然又出现了一个，极有可能与王守仁有关系的心学门人！
太子党！
宁王党！
再加上一个，前途不可限量，未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的清流新贵！
这个南宫白……他到底是谁？！
沈万千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这苏州棋局的棋手，南宫白，只是一个棋艺高超的对手。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自己哪里是什么棋手？
自己分明，连棋盘在哪，都还没看清！
而那个南宫白，他下的，根本就不是苏州这盘小棋！
他是在用这大明天下，做他的棋盘！用这芸芸众生，做他的棋子！
他不是在跟自己下棋！
他是在，画一幅自己根本看不懂，也永远无法想象的，江山社稷图！
就在沈万-千心神剧震，世界观都快要崩塌的时刻。
“家主！”
封若言推门而入，他的脸上，带着比沈万千更加惊骇的神色！
他将一张刚刚写好的密报，双手呈上，声音，都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查……查到了……”
“那个王景隆……他……他就是王守仁的，亲族堂弟！”
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沈万千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他手中的那张薄薄的信纸，在这一刻，却重若千钧！
“封副门主。”
许久，沈万千才缓缓地，重新捡起地上那两枚冰冷的棋子，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双儒雅的眸子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冰冷杀机！
“传我命令。”
“从今天起，暂停所有针对南宫白旗下产业的，小动作。”
封若言一愣，“家主，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沈万千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既然小打小闹没用，那就，玩一把大的！”
“我要让泰合斋在苏州，开不下去！”
“我要让他南宫白，在苏州城，寸步难行！”
“我要让他所有的合作商，一夜之间，全都破产倒闭！”
沈万千看着窗外，那深沉的夜色，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
“我不管他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管他背后站着谁！”
“在这苏州城，在这江南地界！”
“是龙，他得给我盘着！”
“是虎，他也得给我，卧着！”
南宫白的存在，第一次让这个自诩为棋手的男人，感觉到了棋局即将彻底失控的，巨大恐惧。
他必须，在南宫白那张看不见的“江山社稷图”彻底成型之前，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枚最关键的棋子，从棋盘上，彻底抹去！
……
夜色，更深了。
苏州城外，一处极为隐秘的庄园内。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庄园的正厅之中。
为首之人，一袭黑衣，脸上，戴着一张青铜所制的，狰狞恶鬼面具。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便瞬间笼罩了整个大厅。
在他的身后，站着十二名同样身着黑衣，气息冰冷的武者。
他们每个人的腰间，都悬挂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柄之上，皆刻有一个古朴的“宁”字。
“见过‘判官’大人！”
沈万千早已在此等候，在看到那青铜恶鬼面具的瞬间，他立刻躬身行礼，那张儒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恭敬与谦卑。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代号“判官”的男人，是宁王麾下，最神秘，也最恐怖的组织——“暗察司”的，四大统领之一！
专门负责，清除一切，对宁王大业构成威胁的，障碍！
“沈万千。”
面具之下，传来一阵沙哑难听，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
“王爷对你在苏州的进展，很不满意。”
沈万千的心，猛地一沉。
“郡主在你的地盘上，被人掳走，又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救走。王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属下知罪！”沈万千的头，埋得更低了。
“王爷有令。”判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那个叫南宫白的小子，必须死。”
“但是，在郡主离开苏州之前，你不能动他。”
沈万千的眉头，微微一蹙。
“判官大人的意思是……”
“郡主似乎对这个南宫白，很有好感。”判官沙哑地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可以暂时，让他多活几天，就当是，陪郡主解解闷。”
“但是，他身边的人，他手里的产业，就没那么好运了。”
判官的目光，透过那狰狞的面具，落在了沈万千的身上，那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
“王爷命我率‘十二地支’，前来助你。”
“从今夜起，我要苏州城内，所有与泰合斋，与南宫白有过合作的商号，店铺，个人，一夜之间，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要让那个南宫白，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判官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血腥与霸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万千的心，狠狠一颤！
他知道，宁王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商业打压了！
这是，赤裸裸的，屠杀！
“属下，明白！”
沈万千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嗜血的光芒！
有了“暗察司”这把最锋利的刀，他有绝对的信心，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南宫白在苏州，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切，都连根拔起！
一场更大，更血腥，也更残酷的暗战，在这深沉的夜色中，正式拉开了，它那血色的，序幕。
苏州的天，要彻底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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