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兰亭雅集。
这四个字,在整个江南士林,就代表着最顶级的圈子。
能收到兰亭雅集请柬的,无一不是名动一方的大人物。要么是身居高位的封疆大吏,要么是富可敌国的世家豪族,再或者,就是才情惊艳了整个秦淮河的绝代名姝。
寻常富商,哪怕家有万金,连雅集的门槛都摸不到。
可今天,一张烫金的请柬,却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泰合商号,南宫白的桌案上。
赵通玄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眼神却比看一千个刺客还要凝重。
“公子,这恐怕是鸿门宴。”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兰亭雅集,就是他珍宝斋背后最大的靠山,江南文坛盟主,陈老太傅办的。咱们最近抢了许多珍宝斋的客人,恐怕顾家人不怀好意”
南宫白端着一杯刚沏好的新茶,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鸿门宴?那也得看,谁是项羽,谁是刘邦。”
他放下茶杯,拿起那张请柬,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他们想看我出丑,我偏要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
赵通玄看着自家公子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没来由地安定了下来。是啊,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情?他想看到的,从来不是胜利,而是对手在自以为是的巅峰,轰然坠落的狼狈模样。
兰亭雅集设在莫愁湖畔的一座私人园林,名为“枕流漱石居”。
园林不大,却处处透着一种“贵”到极致的奢华。入门处洗手用的,是整块和田玉雕琢的玉盆;脚下铺路的,是来自东海的雨花石;就连角落里用来装饰的假山,都是从太湖运来的、形态各异的太湖石,每一块都价值千金。
园中,早已是宾客云集,衣香鬓影。三三两两的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或谈诗论画,或指点江山,个个风度翩翩,气度不凡。
当南宫白一袭月白长衫,在一身煞气的赵通玄的陪同下,缓步踏入园林时,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瞬间聚焦了过来。
“那就是泰合商号的东家,南宫白?”
“看着挺年轻啊,也没三头六臂嘛。怎么就能一天赚五万两?”
“哼,不过是靠着些新奇的玩意儿,哗众取宠罢了。你看他那样子,一身铜臭,也配来兰亭雅集?”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在人群中响起。有好奇,有嫉妒,但更多的,是来自所谓上流圈层,对一个“暴发户”天然的轻视和排挤。
不远处,顾怀瑾正被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哥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他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南宫白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与轻蔑。
那表情仿佛在说:欢迎来到我的主场,今天,我要让你把吃下去的,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南宫白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径直寻了一处临湖的僻静角落,自顾自地坐下,端起石桌上的清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顾怀瑾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就在园中气氛变得有些微妙之时,一阵悠扬的琴声,忽然从湖心画舫的方向传来。
原本喧闹的园林,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只见一艘装饰得如同仙家楼阁的画舫,正缓缓靠岸。
船头,立着一位女子。
她身着一袭淡青色的烟笼纱裙,并未佩戴任何奢华的首饰,只有一支素雅的碧玉簪,松松地挽着如云的秀发。她的脸上,甚至没有施太多脂粉,可当她抬起眼眸,望向岸边时,整个园林的春色,仿佛都在那一瞬间黯然失色。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冷如秋水,却又偏偏在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洞察人心的妩媚。仿佛世间的一切繁华与污浊,在她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是萧宛如!萧大家来了!”
“天啊,我还是第一次在兰亭雅集见到萧大家!今天这请柬,值了!”
“不愧是艳压秦淮,被誉为‘诗画双绝’的奇女子,这气质,简直是仙子下凡!”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低低的惊叹。萧宛如,这个名字在金陵,就是一个传奇。她虽是金陵指挥使、定远侯的独女,一手丹青,一手琴技,冠绝江南,就连当朝阁老都曾为她一掷千金,只为求一幅画,听一首曲。
萧宛如莲步轻移,走下画舫,一路目不斜视,仿佛周围那些炙热的目光都不存在。她径直走到了园林中央的一处高台,对着众人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
“宛如见过各位大人,各位公子。”
顾怀瑾立刻整了整衣衫,摆出自认为最潇的笑容,第一个迎了上去。
“宛如大家,今日能请到你,是我这兰亭雅集最大的荣幸。”
他一面说着,一面拍了拍手。
立刻有四个仆人,小心翼翼地抬着一张覆盖着红绸的古琴,放到了高台上。
“今日有幸请到萧大家,怀瑾特意从家父的珍藏中,借出了一张传世名琴,想请萧大家为我们抚奏一曲,也请诸位同好,一同品鉴!”
顾怀瑾的声音里充满了自得。他揭开红绸,一张通体焦黑、造型古朴的七弦琴,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琴身遍布着细密的断纹,琴尾处,有着一道明显的烧灼痕迹,非但没有破坏美感,反而增添了一种饱经沧桑的古韵。
“天啊!这……这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学究,看到这张琴,激动得浑身发抖,“这琴尾的烧痕……莫非是传说中,蔡邕大家亲手制作的‘焦尾琴’?”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焦尾琴!那可是中国古代四大名琴之一!价值连城,早已失传了数百年!
顾怀瑾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朗声说道:“陈老先生好眼力!此琴,正是我珍宝斋花费了二十年时间,从一位隐世的前朝遗老手中寻回的传世焦尾!今日特意带来,与诸君共赏!”
全场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赞叹和羡慕之声。
“不愧是珍宝斋!连这等神物都能找到!”
“今日能亲眼见到焦尾琴,死而无憾了!”
顾怀瑾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目光却不着痕迹地瞥向了角落里的南宫白。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这种文化底蕴的降维打击,来衬托出南宫白的浅薄与无知。
“南宫老板,”顾怀瑾的声音突然拔高,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您是如今金陵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想必对这等传世名琴,也一定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吧?不如……上前来为大家品鉴一二?”
刷!
所有的目光,瞬间又集中到了南宫白身上。
但这一次,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幸灾乐祸。
品鉴焦尾琴?一个靠卖玻璃发家的商人,他懂个屁!
顾怀瑾的几个跟班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顾少,您这不是为难人吗?南宫老板懂的是怎么赚钱,可不是什么阳春白雪!”
“是啊是啊,让他品鉴琴?他怕是连宫商角徵羽都分不清吧!”
一阵哄笑声响起,所有人都等着看南宫白窘迫出丑的样子。
然而,南宫白只是缓缓放下茶杯,站起身,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了高台。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和局促,平静得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他没有去碰那张琴,甚至连腰都没弯,只是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轻笑。
“顾少主好大的手笔。”
“只可惜,拿一张假的焦尾琴来附庸风雅,未免有些贻笑大方了。”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南宫白。
他说什么?
假的?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顾怀瑾暴怒的吼声。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凭什么说它是假的?”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此琴乃是我珍宝斋三位顶尖的鉴宝宗师联手鉴定,又有陈老太傅亲眼看过,岂容你一个黄口小儿在此信口雌黄!”
“就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珍宝斋的眼力?”
“拿不出证据,今天你别想走出这个园子!”
顾怀瑾的跟班们纷纷叫嚣起来。
面对千夫所指,南宫白却只是淡然一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证据?此琴的破绽,简直多如牛毛。你们看不出来,只能说明你们眼拙而已。”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琴身。
“其一,真焦尾琴乃蔡邕于烈火中抢救出的梧桐木所制,其‘焦尾’处的断纹,乃是由外向内、由急到缓的火焰烧灼而成,纹路间应有细微的碳化结晶。而此琴的断纹,却是用刀刻斧凿之后,再用滚油浸泡伪造而成,形似而神不似,匠气太重。”
“其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七根琴弦,“蔡邕制弦,独步天下。其秘法,乃是用冰蚕丝浸泡于鱼鳔胶和珍珠粉的混合液中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成就其温润坚韧的质地。而此琴的琴弦,不过是普通的湖丝,用桐油浸泡过罢了,虚有其表。”
“最重要的一点,”南宫白的声音突然变得玩味起来,“你们只知焦尾琴,却不知蔡邕一生,共制过三张焦尾。第一张,也是最完美的一张,在他遇害前,赠予了一位方外好友。第二张,献给了汉灵帝,如今应藏于皇家内库。而他随身携带的第三张,才是你们所说的那张传世之琴。但那张琴,为了纪念亡妻,蔡邕特意在琴身内部的龙池凤沼之间,刻下了一个‘文姬’二字的暗记。”
“这张琴,有吗?”
南宫白一连串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每个人脑中炸响。
整个园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那渊博到恐怖的知识给震慑住了。他说的每一个细节,从木材的碳化结晶到琴弦的制作工艺,再到“三张焦尾”的秘闻,都闻所未闻,却又偏偏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顾怀瑾的脸色,已经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他呆呆地看着南宫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
这些秘闻,他请教了那么多宗师宿儒,翻遍了无数古籍,却从未听说过!
这个南宫白……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口说无凭!”顾怀瑾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说得天花乱坠,谁知道是不是你瞎编的!”
“是不是瞎编,一试便知。”南宫白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同样陷入巨大震惊中的萧宛如,“萧大家乃当世琴道大师,请您抚上一曲。真琴通灵,假琴死物,琴音是骗不了人的。”
萧宛如深吸一口气,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南宫白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平淡,变成了浓浓的好奇与探究。
她缓缓走到古琴前,玉指轻扬,拨动了第一根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琴音响起。
然而,萧宛如的黛眉,却在琴音响起的瞬间,便紧紧蹙起。
她又连续拨动了几根弦。
琴音依旧清亮,却空有其表,缺乏一种……灵魂。那种本该由千年古木与绝世工艺共鸣而出的,足以浸润人心的温润与厚重,荡然无存。
“如何?”南宫白笑问。
萧宛如缓缓放下手,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失望。
“此琴……音色干涩,毫无灵性。虽形似,却终是死物。”
轰!
萧宛如的这句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顾怀瑾所有的骄傲和尊严。
全场哗然!
“天啊!竟然是真的!珍宝斋花了二十年寻回的国宝,竟然是假的!”
“太丢人了!顾少主这次脸都被抽肿了!”
“这个南宫白也太可怕了!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光凭一双眼睛,就看穿了连珍宝斋都打眼的赝品?”
“妖孽!简直是妖孽!”
所有看向南-宫白的眼神,都变了。从轻视,变成了敬畏,甚至……恐惧。
顾怀瑾站在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所有的议论声都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他完了。
南宫白却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对着萧宛如,微微一揖。
“让萧大家失望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下高台。
“公子请留步。”
萧宛如清冷的声音,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南宫白回过头,正对上那双清亮如水的眼眸。
“敢问公子高姓大名?”萧宛如的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探究。
南宫白嘴角微扬。
“在下,南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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