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前!
泰合斋的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公子!”
赵通玄将一本账簿重重拍在桌上,那张往日里刻满坚毅的脸充斥着焦虑与急躁。
“全完了!全完了!”
“账上的现银,只出不进,最多还能撑十天!十天之后,我们连伙计的工钱都发不出来!”
另一个管事也哭丧着脸补充道:“现在外面都在传,说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马上就要被抄家了。人心惶惶,已经有伙计在偷偷找下家了!”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末日降临般的恐慌与绝望。
唯有南宫白,安安稳稳地坐在主位上,手指在紫檀木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让那片喧嚣的恐慌,诡异地沉寂了下来。
南宫白缓缓抬起眼皮,扫了赵通玄一眼,淡淡地说道:“慌什么。”
赵通玄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被那平静如渊的眼神给堵了回去。
“公子!都火烧眉毛了,怎能不慌?”通玄道长跺了跺脚,几乎是在哀求,“这个时候,我们应该把每一文钱都用在刀刃上,想办法疏通关系,或是另寻出路!您……您怎么还要……”
他看了一眼桌角那只准备好的、沉甸甸的木箱,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里面,是“云裳”问世后,刨去所有成本后,净赚的利润。
一笔足以让泰合斋续命好几个月的巨款!
可现在,公子竟然要将这笔救命钱,分出三成,送给一群……叫花子?
“公子,三思啊!”一个老管事跪了下来,声泪俱下,“我们与那乞门之主,不过一面之缘,一局棋,一杯茶!他许下的承诺,谁知道是真是假?江湖中人,最是反复无常!我们现在自身难保,实在不该……”
“信义。”
南宫白打断了他的话,从椅子上站起,缓缓走到账房的算盘前。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只是拨动着算珠,亲自清点着账目,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钱没了,可以再赚。货断了,可以再找。人心散了,可以再聚。”
“唯独信义二字,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的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动,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一记耳光,抽在那些劝谏者的脸上。
“我南宫白立足于世,靠的不是阴谋诡计,不是金银财宝,而是这两个字。”
“人无信,则不立。商无信,则不兴。”
账目清点完毕,南宫白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整整齐齐地放入木箱之中,不多一分,不少一厘,正好是“云裳”纯利的,三成。
“咔哒”一声,他亲自锁上了箱子。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赵通玄和一众管事们,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南宫白。
他们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
疯了!
公子一定是疯了!
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竟然还抱着那套虚无缥缈的“信义”不放?这已经不是迂腐了,这是在自寻死路!
难道……公子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后手?
这笔钱,不是送给乞门的,而是……另有他用?
是了!一定是这样!公子算无遗策,怎么可能做这种亏本买卖!这笔钱,肯定是一个新的诱饵,用来钓一条比乞门更大的鱼!
一时间,众人脑中各种念头翻涌,看向南宫白的眼神,从最初的焦急不解,渐渐变成了高深莫测的敬畏。
南宫白没有理会他们的脑补,只是将那只沉重的木箱,交到了赵通玄手上,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走吧,去赴约。”
夜色如墨,寒风刺骨。
金陵城外,一座破败的土地庙。
苏不予独自站在神像前,背着手,望着那尊早已剥落了金身,面目模糊的土地神,眼神比这夜色还要深沉。
庙外,几个乞门的心腹,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一边烤着发硬的干粮,一边低声议论着。
“舵主也真是的,干嘛要信那个姓南宫的?现在全城都知道,泰合斋快完蛋了,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能有钱给我们?”
“就是!我看他今天八成是不会来了。就算来了,也肯定是来哭穷,找借口推脱的!”
“哼,他要是敢耍我们,兄弟们就让他知道,我们乞门的厉害!让他那泰合斋,一天都开不下去!”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苏不予的耳中,他却充耳不闻。
他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作想?
当初在茶楼,南宫白许下“云裳”三成利润的承诺时,他确实心动了。但他也清楚,那不过是商人之间,画下的一张大饼。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今泰合斋的困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顾怀瑾的手段,招招致命,换做任何一个商家,都早已崩溃。
南宫白,会如何选择?
找个借口,将分红之事无限期拖延?还是拿个百八十两银子,像打发叫花子一样,堵住自己的嘴?
苏不予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他今天来,本就没抱任何希望。他只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曾经在棋盘上与自己杀得难解难分的年轻人,在现实的重压之下,会露出怎样一副嘴脸。
就在这时,庙外的火光旁,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黑暗中缓缓走来。
走在前面的,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正是南宫白。跟在他身后的赵通玄,手上则提着一个半人高的沉重木箱。
苏不予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竟然真的来了。
而且,还带了个箱子?
乞门的几个心腹立刻站起身,围了上来,眼神不善地盯着那只箱子,脸上满是戒备与怀疑。
南宫白无视了他们,径直走到苏不予面前,将脚下的落叶,轻轻踢开一片空地。
赵通玄上前一步,将那只木箱,“咚”的一声,重重放在地上。
那沉闷的声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狠狠一跳。
“苏先生,久等了。”南宫白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苏不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只箱子,声音有些沙哑:“白门主,在这种时候还愿意见我这个乞丐头子,苏某,已是十分意外。”
言下之意,你来都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苏不予,虽然穷,但也不是听不得半句推脱之词的人。
南宫白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蹲下身,亲自打开了箱子的锁扣。
“吱呀——”
箱盖,被缓缓掀开。
庙内的火光,照了进去。
那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乞丐,包括苏不予在内,全都停止了呼吸!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箱子里,满满当当,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又一叠的……银票!
大明宝泉局发行的,最大面额的,一百两一张的官票!
那厚厚的一沓沓银票,在火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仿佛带着一种魔幻般的力量,狠狠地冲击着每一个人的眼球!
“这……这……”
一个乞丐头目,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是饿花了眼。
“我的老天爷……这得……这得有多少钱?”
苏不予也彻底惊呆了。
他那双号称“无影手”,在万军丛中取人首级都能保持绝对镇定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南宫白会哭穷,会推脱,会用几百两银子来羞辱他。
他唯独没有想到,南宫白竟然真的……全额交付!
而且,是在他自己已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时候!
这……
苏不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南宫白那张平静的脸,试图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与不舍。
但是,没有。
那张脸上,只有坦然,只有真诚。
“这是‘云裳’开业至今,三成的纯利,共计,三万两千六百两。苏先生,你点点。”南宫白将箱子,朝苏不予的方向,推了推。
三万……两千六百两?
苏不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南宫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困惑。
“为什么?”他脱口而出,“所有人都知道,泰合斋……快撑不下去了!这笔钱,对你而言,是救命钱!你……你把它给我?我只是一个乞丐!”
南宫白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淡淡地说道:“我刚才说过,我南宫白立世,凭的是信义二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继续道:“况且,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天冷了,总不能让兄弟们,还穿着单衣,饿着肚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苏不予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苏不予,空有“乞门之主”的名头,却连让手下兄弟们吃一顿饱饭,穿一件暖衣都做不到!
而眼前这个被他认定为“奸商”的年轻人,却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想着他手下那群素不相识的乞丐的冷暖!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苏不予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分红?
这根本就不是一笔交易!
这是南宫白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告诉自己——我南宫白,看得起你苏不予!我看得起你麾下的乞门!我信你!
这已经不是钱了!
这是一份足以让任何江湖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天大的尊重与信任!
苏不予深吸一口气,猛地后退一步,对着南宫白,郑重其事地,单膝跪地,抱拳行了一个江湖大礼!
“白门主!”
他这一跪,吓得周围的乞丐们全都魂飞魄散,纷纷跟着跪了下来!
“从今日起,我苏不予,以及我麾下金陵乞门一万三千六百名兄弟,愿与千门兄弟荣辱与共!”
声音,斩钉截铁!
南宫白上前,将他扶起,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苏先生言重了。从今往后,你我,是盟友。”
苏不予掏出了一张画得密密麻麻的图纸。
“白门主信我,苏某,便不能让先生失望!”
“这是顾怀瑾在金陵城内外,所有囤货仓库的位置图!其中有三个,是他用来存放从江南各地低价搜刮来的茶叶和瓷器的,防守最为严密!”
“还有这张,”他又掏出一份名单,“这是他手下负责运输的车马行、船帮的头目名单,以及他们日常的运输路线和时间!”
苏不予的动作,让南宫白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他没想到,乞门的情报网络,效率竟然如此之高!
“顾怀瑾以为,他扼住了我的咽喉。但他不知道,”苏不予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我乞门的兄弟,无孔不入。他在明,我们在暗。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南宫白接过图纸和名单,嘴角的笑意,愈发森然。
有了这些,顾怀瑾在他眼中,就成了一个脱光了衣服、毫无秘密的靶子!
“苏先生,有了这份大礼,顾怀瑾,离死不远了。”
“白门主,这只是开始。”苏不予看着南宫白,郑重承诺道。
南宫白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白门主,”苏不予叫住了他,“这笔钱,我不能全要。乞门重建,用不了这么多。我……”
“拿着。”南宫白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用这些钱,去收服金陵周边的其他势力。成为整个江南,唯一的,乞门之主。”
话音落下,他的人,已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苏不予呆立在原地,久久无言。
他低头看着那箱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银票,又抬头望向南宫白消失的方向,那双锐利如刀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
“传我命令!”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一众心腹,厉声喝道。
“从今夜起,乞门所有兄弟,给我盯死珍宝斋!盯死顾怀瑾!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饭,甚至上了几次茅厕,我都要知道!”
“另外,给我查!查清楚顾怀瑾身边所有的人!他的软肋,他的仇家,他的所有黑料!三天之内,我要让他所有的底裤,都晾在我的面前!”
寒风中,破败的土地庙前,一个沉寂了百年的地下王朝,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它的君主,露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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