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南,破败的土地庙。
这里香火早就断了,只剩下三教九流混迹于此,龙蛇混杂。
南宫白负手站在庙外一棵大槐树下,看着庙里那场正在上演的好戏,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盗帅叶望楠给的线索,果然有趣。
庙里的正中央,围着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得津津有味。
人群的中心,一个穿着破旧儒衫,看起来穷困潦倒,偏偏又故作清高的年轻人,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各位公子,各位少爷!在下段飞,乃是前朝翰林院大学士段至简的后人!”
年轻人一脸的悲愤,声音里带着哭腔,那演技,要是放在现代,奥斯卡小金人都得给他捧回家。
“想我先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因得罪了当朝权贵,被罗织罪名,满门抄斩!只留下这一方祖传的宝砚,辗转流落至我手中!”
段飞说着,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捧出一个用破布包裹着的东西,一层层揭开,露出一块黑不溜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砚台。
他面前,站着几个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个个穿金戴银,满脸的傲慢。
“切,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也好意思叫宝砚?”一个胖得流油的公子哥撇了撇嘴,满脸不屑,“我家茅房里垫桌脚的石头,都比这玩意儿好看。”
周围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段飞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
“你……你懂什么!”他指着那胖公子,气得浑身发抖,“此乃‘星河砚’!乃是天外陨铁,由我先祖日夜打磨七七四十九年而成!用此砚磨出的墨,写出的字,自带星辉,三日不散!若非家道中落,走投无路,我又岂会将此等传家之宝,示于尔等俗人!”
他说得情真意切,眼眶里甚至已经泛起了泪光。
那几个富家子弟,见他这副模样,脸上的不屑更浓了。
“吹!你接着吹!”胖公子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耐烦,“还星辉,你怎么不说能写出黄金来?赶紧滚蛋,别耽误本少爷去喝花酒。”
段飞闻言,脸上露出一抹被人看穿的慌乱,随即又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赌徒,猛地一咬牙。
“好!既然你们不信,那我就让你们开开眼!”
他说着,从旁边一个摆摊的老秀才那里,抢过笔墨纸砚,当场研起墨来。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黑乎乎的砚台,在与清水接触的瞬间,竟真的泛起了一丝丝比星光还要璀璨的,银色的光点!
那些光点,随着墨锭的研磨,一点点融入墨汁之中,让那原本漆黑的墨汁,变得如同深夜的星河,深邃,而又神秘。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天!真的发光了!”
“神物啊!这绝对是神物!”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那几个富家子弟,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揉了揉眼睛,凑上前去,死死地盯着那碗如同盛着漫天星辰的墨汁,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那胖公子脸上的不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贪婪与狂热!
“卖!你这砚台,卖给本少爷!出个价!”
段飞看着他们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故作为难地说道:“这……这乃是先祖遗物,传家之宝,岂能用金钱衡量……”
“少废话!”另一个瘦高的公子哥不耐烦地打断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拍在桌上,“一百两!卖不卖?”
“一百两就想买我的传家宝?你打发叫花子呢?”段飞的脸上,露出了被侮辱的愤怒。
“两百两!”
“三百两!”
“我出五百两!”
几个富家子弟,为了这么个破砚台,竟当场争得面红耳赤,价格一路飙升。
南宫白在外面看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高明。
这骗术,实在是高明。
那砚台,不过是最普通的石头。发光的,也不是砚台,而是他研墨时,从指甲缝里,悄悄弹入水中的,一种名为“星尘砂”的磷光粉末。
这种手段,在千门之中,被称为“提簧”,意为挑动人心。
而眼前这个段飞,显然已经将这门手艺,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卖的不是砚台,而是人心里的贪婪。
眼看着价格已经被炒到了一千两,段飞依旧是一副宁死不屈,誓死守护传家宝的“高洁”模样。
南宫白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分开人群,缓缓走了进去。
“朋友。”南宫白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这‘火’,烧得差不多了。再烧下去,可就该引火烧身了。”
场中的争吵,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南宫白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
那几个富家子弟,见他一身粗布麻衣,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悦之色。
“你他妈谁啊?哪来的穷酸,敢管本少爷的闲事?”
段飞的脸色,却在听到南宫白那句话的瞬间,猛地一变!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与玩世不恭的眸子,死死地锁定在南宫白的脸上,充满了震惊、警惕,以及一丝……深藏的恐惧。
火。
在千门黑话里,指的是布局,是引子。
南宫白这句话,是在点他!
他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千门的黑话?
南宫白没有理会那几个叫嚣的公子哥,只是静静地看着段飞,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提将’的手艺,果然名不虚传。只不过,用在这些蠢货身上,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轰!
提将!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段飞的头顶!
他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
如果说第一句话,还只是试探,那这第二句话,就是赤裸裸的,摊牌!
他不仅知道千门黑话,他甚至一眼就看穿了自己“提将”传人的身份!
段飞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到底是谁?!
南宫白不再多言,只是对着段飞,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便转身,向着庙外走去。
段飞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他看着南宫白那并不高大,却给他带来无尽压力的背影,又看了看面前那几个还在为了一块假砚台争得头破血流的蠢货,最终,猛地一咬牙。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银票,随手将那块“宝砚”扔给那胖公子,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追着南宫白的身影而去。
“公子,请留步!”
乞门总舵,那间破败的城隍庙。
苏不予正在和赵通玄商议着什么,见到南宫白领着一个看起来吊儿郎当,贼眉鼠眼的陌生人回来,不由得眉头一皱。
“白门主,这位是?”
没等南宫白开口,段飞便抢先一步,对着苏不予,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金陵千门之主,南宫白了吧?久仰久仰!在下段飞,一介白身,今日得见白门主虎威,真是三生有幸啊!”
他这番话,听起来是恭维,但那语调,那眼神,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浮与……试探。
他话音刚落,苏不予的脸色,就变了。
变得冰冷,肃杀!
他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段飞,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作为混迹江湖半生的老油条,苏不予瞬间就从段飞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听出了不对劲!
那看似恭维的言语之下,暗藏着扭曲逻辑的钩子。
那嬉皮笑脸的表情背后,是揣摩人心的冷静。
这种独特的语言风格,这种深入骨髓的说话方式,他太熟悉了!
因为三十年前,他就曾亲眼见过!
这是……这是千门八将里,最擅长蛊惑人心,搬弄是非的,“提将”一脉的,独门手法!
苏不予的身上,一股压抑不住的杀气,轰然爆发!
“提将的杂碎!”苏不予的声音,冷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怎么敢,出现在金陵?!”
段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也被苏不予这突如其来的,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意,给惊得一愣。
但他反应极快,目光在苏不予那身乞门的标志性服装上一扫,随即,脸上那仅存的一丝嬉笑,也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的,怨毒的恨意!
“我道是南宫白,原来是乞门的臭要饭的!”段飞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声音,尖酸刻薄到了极点,“怎么?当年郭祖和那个老杂毛,没把我们赶尽杀绝,心里不痛快,现在派你这条狗,来金陵城,补刀了?”
郭祖和!
北京乞门的总瓢把子!
当这个名字从段飞的口中吐出,苏不予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住口!”苏不予一声怒喝,声如雷震,“郭祖和虽与我同属乞门,但他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我金陵分舵,从不与之为伍!倒是你们提将一脉,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专干些挑拨离间,当年挑唆我乞门十三舵,使我们内乱元气大损,导致如今乞门南北分支,你们提将一脉人人得而诛之!”
“下三滥?”段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悲愤与苍凉。
“好好好!一个好一个下三滥!”
“当年要不是我们提将一脉,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瓦剌可汗退兵,你们乞门那群废物,早就被人家当成军粮,剁碎了喂马了!”
“事成之后,你们那总瓢把子郭祖和,是怎么对我们的?他怕我们功高盖主,抢了他的风头,竟然反咬一口,污蔑我们勾结外敌,设下鸿门宴,将我提将一脉三百七十一口,屠杀殆尽!”
“苏不予!你现在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提‘下三滥’这三个字?!你们乞门,才是这天下,最卑鄙,最无耻,最忘恩负义的,下三滥!”
段飞双目赤红,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段血淋淋的,陈年旧事!
苏不予被他吼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虽然不是当事人,但这段公案,在乞门高层之中,并非秘密。郭祖和的所作所为,确实为人不齿。
可他是金陵分舵的舵主,代表的,是整个乞门的脸面!
“一派胡言!”苏不予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四个字,“郭祖和是郭祖和,我苏不予是苏不予!你提将的孽种,今天既然落到我的手里,就休想活着离开!”
他说着,便要拔出腰间的短刀!
段飞也是怡然不惧,从靴子里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脸上满是疯狂的杀意!
“来啊!臭要饭的!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眼看一场血拼,就要在总舵之内,一触即发!
南宫白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满脸悲愤,状若疯虎的段飞,又看了看被逼到墙角,进退两难的苏不予。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焦急,反而,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越来越亮的,兴奋的光芒!
好!
太好了!
他要的,就是这股恨意!
一个没有牵挂的骗子,只是工具。
而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复仇者,才是一把,足以撼动天下的,绝世利刃!
就在两人即将冲向对方的瞬间,南宫白的身影,鬼魅般地,挡在了两人中间。
“够了。”
他没有大声呵斥,只是平静地,吐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让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凝固。
苏不予和段飞,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停住了脚步。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都云淡风轻的年轻人,心中,同时涌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南宫白先是看了一眼苏不予,摇了摇头。
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段飞那张写满了不甘与仇恨的脸上,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千门八将,正、反、提、脱、风、火、除、谣。
现在,他已经有了“风将”云知。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把最擅长攻心的,名为“提将”的利刃,他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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