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的月光，仿佛被无尽的杀戮染上了一层妖异的红。
死士头领那张狰狞的脸，在朱厚照的瞳孔中急剧放大，那柄沾满了无辜者鲜血的屠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当头劈下！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又粘稠，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笼罩了这位大明的储君。
朱厚照的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躲，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结束了。
这是他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而，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他额头的一刹那。
“何方宵小！敢伤我家公子！”
一声如惊雷般的怒喝，从别院之外，轰然炸响！
紧接着，一道魁梧得如同山岳般的身影，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恐怖的速度，破墙而入！
来人，正是赵通玄！
只见他双目赤红，那张一向憨厚的脸上，此刻满是暴戾的杀意！
他看也不看那劈向朱厚照的死士头领，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拳，隔空捣出！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
那名死士头领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仿佛被一头无形的远古巨兽迎面撞上，整个胸膛，都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深深地凹陷了下去！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便如同一滩烂泥般，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塌了半面墙壁，落地时，已是没了生息。
一拳！
仅仅一拳！
一名顶尖的死士头领，就这么没了！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让在场所有黑衣人，动作都是一滞！
“乞门的兄弟们！随我杀！保护公子！”
赵通玄的怒吼，如同吹响了反攻的号角！
“杀！”
百十名手持各色兵刃，眼中燃烧着疯狂战意的乞门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疯狂地涌入了这座早已化为人间地狱的别院！
他们一个个悍不畏死，结成战阵，对着那些宁王死士，展开了最血腥，最残酷的，反向屠杀！
局势，在瞬间，逆转！
那些刚才还如同虎入羊群，肆意屠戮的宁王死士，在这些配合默契，战力惊人的乞门战阵面前，反倒成了被围猎的羔羊！
惨叫声，此起彼伏！
只是这一次，发出惨叫的，换成了那些不可一世的黑衣人！
朱厚照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个如魔神降世般的赵通玄，看着那些状若疯虎的乞门弟子，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这就是南宫白的力量？
一个江湖门派，竟能拥有如此堪比军中精锐的战力？！
“公子！”
云知趁着这个间隙，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南宫白，那张清冷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焦急与心疼。
“我没事……”南宫白脸色惨白如纸，背上那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和胸前那致命的匕首，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眼前这反转的战局，嘴角，扯出了一丝虚弱的笑容。
还好，赶上了。
朱厚照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南宫白身边，看着他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衫，这位天之骄子的眼眶，第一次，红了。
“南宫兄！你……你怎么样？！”
“死不了……”南宫白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了朱厚照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那具早已冰冷的，孩童的尸体上。
那双总是带着自信与淡然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两团，冰冷的火焰。
半个时辰后，厮杀，结束了。
别院之内，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宁王派来的死士，无一活口。
空气中，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朱厚照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看着那些死不瞑目的，无辜的妇孺。
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吐得昏天黑地，仿佛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
魏彬在一旁，脸色惨白地替他拍着背，眼中，满是后怕与……庆幸。
他知道，从今夜起，那个只知道贪玩享乐的太子殿下，死了。
一个真正的，未来的帝王，将从这片血与火的废墟之上，浴血重生。
一处位于城南，极其隐秘的乞门据点之内。
南宫白安静地趴在床上，上身的衣物早已被褪去，露出了那三道狰狞恐怖的刀伤。
云知正用一种特制的金疮药，一点一点地，为他清理着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生怕弄疼了他。
但她那双一向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一滴晶莹的泪珠，悄无声息地，从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滑落，正好，滴在了南宫白的手背上。
温热的触感，让南宫白的身体，微微一颤。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张明明写满了心疼与后怕，却偏偏要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的俏脸，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擦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我说了，死不了。”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云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滚而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继续为他处理着伤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饰住自己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情绪。
南宫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的温馨之中。
门外，朱厚照透过那半开的门缝，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他看着那个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伤的男人，看着那个为了照顾他而心疼落泪的女子，看着他们之间那种，不需要任何言语，便已超越了生死的默契。
他那颗属于帝王的心，在这一刻，被深深地，触动了。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种，可以为了彼此，连性命都不要的，情义。
他缓缓地，关上了房门。
当他再次转过身时，他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所有的玩世不恭，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他走到正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苏不予和赵通玄面前，那双曾经清澈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如同寒潭。
“南宫兄，他不会有事吧？”
苏不予和赵通玄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讶。
太子殿下，似乎，真的不一样了。
“白门主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安然无恙。”苏不予躬身回答。
朱厚照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只是负手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那轮血色的残月，久久不语。
他想了很多。
想到了父皇在朝堂之上，面对那些阳奉阴违的文官时的，无奈与疲惫。
想到了奏折里，那些关于宁王在封地，横征暴敛，鱼肉百姓的，冰冷的文字。
更想到了今夜，那名死士头领，在临死前，那句充满了不屑与嘲讽的话。
“不知死活的东西，也敢出卖王爷？”
在他们眼里，王爷，比国法，比人命，甚至比他这个当朝太子，都要重要！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的怒火，从朱厚照的心底，轰然燃起！
这大明，姓朱！
不姓朱宸濠！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朕的密令，让已经抵达镇江的钦差调查组，不必再遮掩行踪。”
“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金陵！朕要他们，以顾家灭门案为突破口，给朕查！狠狠地查！”
“凡是与宁王有牵连者，无论官职多高，无论背景多深，一律，先斩后奏！”
“朕，要这江南的天，彻底变上一变！”
苏不予和赵通玄闻言，心中同时剧震！
他们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虽然年轻，身上却已经散发出帝王威仪的少年，眼中，同时燃起了狂热的火焰！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金陵城，乃至整个江南的棋局，将彻底被改写！
三日后。
南宫白的伤势，在云知的精心照料下，已经好了大半。
房间内，他与朱厚照，相对而坐。
“南宫兄，这次，是本宫鲁莽了。”朱厚照亲自为南宫白斟满了一杯茶，脸上，满是真诚的歉意与感激。
他已经不再自称“本公子”，而是用了储君的自称，“本宫”。
这代表着，他已经将南宫白，当成了真正的，自己人。
“殿下言重了。”南宫白笑了笑，接过了茶杯，“若非殿下，我们也不会知道，宁王在金陵的势力，竟已猖獗到了如此地步。”
“是啊。”朱厚照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寒意，“本宫以前总觉得，父皇是小题大做。现在才知道，这帮乱臣贼子，不将他们连根拔起，我大明江山，永无宁日！”
他说着，从座位上站起，对着南宫白，郑重地，行了一礼。
“南宫兄，朕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
“本宫以大明储君之名在此立誓！”朱厚照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日朕若登临大宝，必将宁王一党，连根拔起，挫骨扬灰！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在此之前，本宫要你，做朕在江南的眼睛，做朕手中，最利的剑！”
“本宫要你，替本宫看着这江南，替本宫，将宁王在这里埋下的所有钉子，一颗一颗，全都拔出来！”
“本宫知千门行事，需要钱粮。从今日起，皇家内帑，任你调动！本宫只有一个要求，将你的泰合斋，开遍江南！本宫要让宁王知道，这江南的钱，到底该由谁来管！”
朱厚照的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雄心与，霸气！
南宫白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他不仅收获了一个最强大的盟友，更收获了一颗，真正觉醒的，帝王之心。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朱厚照，躬身一拜。
“臣，南宫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一个，是未来的九五之尊。
一个，是未来的地下王者。
一场因血色而起的相遇，一次在绝境中的舍命相护，终于在此刻，铸就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帝心之誓。
金陵的风，更大了。
而那搅动风云的手，也终于，拥有了足以撼动天下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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