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的爆发没有任何预兆，或者说，那只岩鼠的逃窜本身就是信号。
几乎在最后一声尖叫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间，头顶那些纵横交错的巨大菌丝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无数黑影如同熟透的果实般从高空坠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嘶鸣声，锋利的节肢划破空气，带起一阵腥臭的寒风。
“敌袭——！上方！”
负责警戒的骑士嘶吼着，手中的塔盾刚刚举起，便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一只体型足有战马大小的契霜蛛人重重地砸在盾面上，八条长矛般的步足疯狂刺击，火星四溅。
与此同时，四周的岩壁缝隙中也涌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型蛛人，它们不像是在奔跑，更像是一股黑色的潮水，试图将这支孤立无援的队伍瞬间淹没。
艾米依然坐在那张特制的行军椅上，甚至连姿势都没有怎么变。
虽然她的身体在本能地因为寒冷和杀意而微微紧绷，但她的眼神却冷静得像个局外人，正透过那双青蓝色的眼眸，审视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
不得不说，这一仗打得很难看。
……
“别挡路！那是我的射击界限！”
一名烛火骑士愤怒地咆哮着，他手中的长剑已经蓄满了赤红的烈焰，正准备给那只悬挂在半空的蛛人来一记狠的。
然而，就在他挥剑的前一秒，一个浑身挂满矿石护甲的土灵战士却像是一块滚动的巨石般冲了进来。
“为了深渊之母的荣耀！粉碎它们！”
那个土灵高举着手中如磨盘般巨大的气动碎岩锤，全然不顾身后友军的怒吼，一锤砸在了面前的冰面上。
“轰！”
碎石飞溅，冰层龟裂。
那只蛛人确实被震得有些立足不稳，但那个倒霉的烛火骑士也被飞溅的冰渣糊了一脸，原本蓄势待发的火焰剑气不得不强行偏转，最后只削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菌丝。
艾米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这就是临时拼凑的联军最大的弊端。
毫无默契可言。
烛火骑士依然保持着地表正规军的作战习惯，讲究阵型、配合以及远程火力的覆盖。
他们的战斗风格华丽而精准，每一剑挥出都带着圣洁的烈焰，试图用高温和光芒驱散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而土灵们的战斗方式则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这群长期在地下挖掘的家伙根本不懂什么叫战术配合，他们打起仗来就像是在开矿。
那个名叫岩脉的土灵使者此刻也加入的战团。
他甚至没有拿武器，而是直接用那双覆盖着厚重晶体护臂的大手，硬生生抓住了一只扑过来的蛛人的两条前腿。
“起——！”
随着一声低吼，那只体重数百斤的怪物竟然被他像抡麻袋一样抡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向另一边的敌人。
土灵的战斗风格粗犷、野蛮，且极度依赖地形破坏。
他们习惯用重型钝器砸碎一切阻碍，或者利用土系魔法制造突如其来的石刺和路障。
但这对于习惯在平整地形结阵作战的烛火骑士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骑士们的火焰融化了冰层，制造出了大量的蒸汽和泥泞，让本身重心就低的土灵们脚下打滑；而土灵们随手制造的石墙和路障，又屡屡挡住骑士们的冲锋路线和视线。
这根本不是一场配合默契的围剿，而是一场两个醉汉在冰面上跳的蹩脚华尔兹，互相踩脚，互相干扰。
真是一场灾难。
艾米在心里默默评价道。
如果对面的数量再多一倍，或者指挥官再狡猾一点，光是这种内耗就足以让这支队伍吃个大亏。
但好在，绝对的力量差距足以抹平一切战术上的愚蠢。
就在战场陷入胶着的一刹那，一道耀眼的红光骤然撕裂了黑暗。
那不是普通的火光，而是一道凝练到了极致、仿佛连空气都能点燃的赤红轨迹。
艾德蒙动了。
他没有像其他骑士那样结阵防守，而是独自一人冲进了蛛人最密集的区域。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在艾米的动态视力中，甚至能看到他身后拖拽出的那道残影。
一只精英蛛人从阴影中暴起，两只淬毒的前肢如同剪刀般绞向艾德蒙的脖颈。
这只怪物的速度极快，角度也极其刁钻，显然是蛛群中的杀手角色。
如果是以前的艾德蒙，大概会举盾格挡，然后利用力量优势反击。
但现在的他，做出了一个让艾米都感到意外的动作。
他没有退，也没有挡。
他的身体在高速冲锋中微微一侧，那两只致命的前肢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和后脑划过，甚至削断了他几根飞扬的发丝。
就在这毫厘之间的空隙里，艾德蒙手中的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上挑。
“嗡——”
空气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剑鸣。
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花哨的爆炸。
那只精英蛛人的动作瞬间凝固，紧接着，一道细密的红线从它的腹部一直蔓延到头顶。
下一秒，赤红的火焰从那道伤口中喷涌而出，将它瞬间吞没。
“那是……”
艾米微微眯起眼睛，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她曾见过这种招式，在第一次见到巴哈的时候。
那种看似随意、实则掌控一切的从容，那种将杀人变成艺术的精准。
此刻的艾德蒙，虽然还带着年轻人的刚猛，但在那一剑的风情中，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宗师的气象。
他不再单纯依赖烛火骑士标志性的爆发力，而是开始学会了观察，学会了预判，学会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
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吗？
看着那个在战场上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影，艾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安心。
随着艾德蒙这一记漂亮的斩杀，原本还在疯狂涌入的蛛群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这种生物虽然疯狂，但并不是没有恐惧。
它们能感觉到，那个手持赤红长剑的人类，不是它们能够狩猎的对象。
“这群没脑子的虫子怕了！别给它们喘息的机会！”
岩脉大吼一声，终于找到了配合的感觉。
他猛地一拳砸向地面，几根巨大的石柱从艾德蒙身侧隆起，恰好挡住了几只试图偷袭的蛛人，将它们顶到了半空。
“就是现在！为了烛火！”
骑士们虽然被土灵搅得心烦意乱，但基本的战术素养还在。
看到敌人浮空，数道火焰箭矢瞬间集火，在空中炸开一团团绚烂的烟花。
原本气势汹汹的突袭，在短短十分钟内就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面对艾德蒙那几乎无解的突进，以及土灵和骑士们虽然混乱但威力巨大的火力覆盖，这群只有轻型甲壳的斥候部队根本撑不住。
伴随着一阵尖锐刺耳的撤退信号，残存的蛛人开始疯狂地向头顶的菌丝网逃窜。
它们利用那八条腿在垂直的岩壁上如履平地，眨眼间就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别追了！”
艾德蒙收剑回鞘，制止了几名杀红了眼想要追击的年轻骑士。
他微微喘着气，胸膛起伏着，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依然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并没有因为胜利而放松半分。
“穷寇莫追，尤其是在这种地形复杂的地方。”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艾米所在的位置。
那一刻，周围燃烧的残骸和遍地的尸体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板。
“没事吧？”
走到艾米面前时，他身上那股凌厉的杀气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熟悉的、带着一丝关切的温和。
他伸出手，似乎想检查一下艾米有没有受伤，但看到自己手套上沾染的黑色血迹后，又缩了回去。
“我能有什么事？”
艾米哼了一声。
她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帮他擦拭着护甲上的污秽。
我还会嫌弃你怎么着？
“倒是你，刚才那一剑很漂亮。看来那个不着调的师父确实教了你不少真东西。”
艾米抬起头，冲他眨了眨眼，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艾德蒙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身体比脑子动得快……大概是前段时间打架多了，有些动作就刻进骨子里了。”
……
战场很快就被打扫干净。
土灵们兴高采烈地收集着蛛人的毒囊和甲壳，对他们来说，这些都是不错的战利品。
骑士们则在忙着检修装备，顺便互相抱怨刚才那个土灵差点踩断了自己的脚。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一场有惊无险的遭遇战，一次提振士气的胜利。
但艾米坐在行军椅上，看着远处那些逐渐消散在黑暗中的撤退痕迹，眉头却越皱越紧。
那股不对劲的感觉，不仅没有因为战斗结束而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
“怎么了？在担心什么吗？”
艾德蒙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艾德蒙，你不觉得……太容易了吗？”
艾米把玩着手里那块沾着血迹的手帕，声音低沉。
“那个所谓的‘主母’，既然能派人送来那种挑衅的画，说明她对我们的到来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蓄谋已久。”
“既然是蓄谋已久，为什么只派这种程度的杂兵来送死？”
艾米指了指地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尸体。
“这些东西，除了数量多一点，甚至连像样的护甲都没有。刚才那个精英蛛人，充其量也就是个小队长级别的。”
“如果这是试探，那代价未免太大了；如果这是伏击，那未免太儿戏了。”
没有哪个傻蛋会毫无缘由地挑衅一个明显比自己强的对手，除非……
除非挑衅本身，就是目的。
“它们没有抢夺物资，没有破坏设备，甚至没有尝试切断我们的后路。”
艾米回忆着刚才战斗的每一个细节。
那些蛛人虽然疯狂，但攻击的重点似乎并不在杀伤，而是在……纠缠？
或者说，是在确认什么？
艾米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手帕扔进了旁边的火堆里。
火焰瞬间吞噬了那块染血的白布，发出一阵噼啪声。
“看来，那个主母比我想象的要聪明一点，或者是她背后的白鹭长老教得好。”
“用几十条命来换取我们的情报，顺便麻痹我们，让我们觉得它们不堪一击。”
艾米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泉。
“但我觉得，它们的目的还不止于此。”
“艾德蒙，让所有人检查一下自己的随身物品，特别是那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艾米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相信它们只是来送死的。在这片黑暗里，任何一点反常都可能致命。”
那个没见面的主母，究竟想要什么？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更为庞大的阴谋的前奏？
艾米看着深邃的地下深处，仿佛在那片无尽的黑暗中，正有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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