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熙诺摇了摇头，走上前，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冰凉的铠甲上。“不可笑。”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温暖的力量，“恨了那么久的人，突然以这种方式没了，任谁都会茫然。恨意不会凭空消失，它只是……找不到靶子了。你觉得是报应，或许，只是因为你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对他曾是你父亲的认知。”
她抬起头，看着他：“奕宸，你不必为自己的任何感受感到羞愧。恨他是真的，此刻觉得空茫也是真的。这很正常。”
沈奕宸低头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那里没有评判，只有全然的理解与包容。她懂他，懂他坚硬外壳下，那些连他自己都不愿面对的脆弱与矛盾。
心中那片因生父死讯而带来的冰冷空茫，似乎被她的体温和话语一点点驱散。他反手紧紧抱住她，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吸了一口她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
“还好有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乔熙诺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一个疲惫的孩子。“我会一直在这里。”她承诺，“无论你是要恨，要战，还是要那份早就该属于你的位置，我都会陪着你。”
议事暂告一段落，众人各自散去处理手头急务。乔景澄则信步走出院落，想寻个清静地方，再仔细推敲一番通往京城的最佳进军路线以及粮草补给节点。他心中装着大事，眉头微锁，步履却依旧沉稳，透着武将世家子弟特有的挺拔。
“殿下！殿下您得管管我爹！他那脑子简直就是块榆木疙瘩，比朔州城外的冻土还硬！”
声音未落，门帘已被一只白皙却显然带着力道的手“唰”地一下掀开。一个高挑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来人约莫十八九岁年纪，一身火红的窄袖骑装，衬得她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乌发简单地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她眉宇间带着一股子边关女儿特有的飒爽与泼辣，此刻正因为激动而双颊微红，鼻尖还沁着细小的汗珠，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
这便是朔州守将康茂德的独女，康卿卿。康茂德是沈奕宸在北境的嫡系将领之一，忠心耿耿，只是为人古板守旧了些。康卿卿自幼在边关长大，性子被这广袤天地和军营风气养得极为爽利豪气，颇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因着父亲的关系，与沈奕宸也算相熟，敢在他面前直言不讳。
刚转过一道月亮门，步入连接前后院的一条僻静回廊，迎面便猛地撞来一股带着疾风和淡淡汗意的“力道”！
“哎呀！”
一声清脆又带着点莽撞的惊呼响起。
乔景澄反应极快，下意识侧身卸力，同时伸手想扶住来人，却只来得及抓住对方一只挥舞的手臂，稳住其身形。定睛一看，竟是个穿着火红骑装、梳着利落高髻的年轻姑娘。姑娘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肌肤是健康的蜜色，一双杏眼圆睁，眉毛英气地上挑，此刻正因差点摔倒而龇了龇牙，带着几分惊魂未定，更透着股说不出的鲜活与泼辣。
乔景澄猝不及防，鼻尖掠过一丝少女身上混合着阳光与青草的气息，掌心触到对方结实有力的小臂。他微微一怔，立刻松手，后退半步，俊朗的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温文持重，拱手行礼，声音清朗悦耳，带着歉意：“在下失礼，冲撞姑娘了。姑娘可曾伤到？”
康卿卿站稳身子，拍了拍并无灰尘的衣摆，抬头打量眼前之人。只见对方身着月白色锦袍，外罩同色软甲，身姿颀长，面容俊雅，尤其是一双眸子，清澈温和，与边关常见的那些粗豪军汉完全不同。他行礼的姿态标准而优雅，说话也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可他方才稳住自己的那一下，力道和反应分明又是个练家子。
她眨了眨眼，方才那股子急匆匆要找沈奕宸吐槽的火气莫名散了些，心头反而升起一丝新奇，大大咧咧地摆摆手：“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跑得太急了，没看路！” 她声音清脆，语速较快，带着边地特有的爽朗口音，“你谁啊？我怎么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参军还是书记官？”
乔景澄见她无事，且性子如此坦率，心下稍安，温声答道：“在下乔景澄，并非军中属官，只是随家父与舍妹前来。” 他言简意赅，并未多提身份。
“乔？”康卿卿眼睛一亮，“你是乔国公府的？宸王妃的哥哥？” 她对那位与殿下并肩、又美又飒的乔熙诺印象深刻，连带对乔家人也颇有好感。
“正是。”乔景澄颔首，不欲多谈，他心中还惦念着方才未想通的路线问题，便再次拱手，“姑娘若无他事，景澄先行一步。” 说罢，便准备绕过她继续前行。
“哎，等等！”康卿卿下意识叫住他，可叫住了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他疏离却礼貌的姿态，和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思虑痕迹，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冒失有些打扰了人家。她难得有些讪讪，摸了摸鼻子，“那个……你真没事吧？我刚才撞得挺用力的。”
乔景澄脚步一顿，回头看她，见她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与方才风风火火的模样形成有趣对比，眼中不由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摇头：“无妨。姑娘走慢些，回廊路滑。”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去，月白色的衣袍在廊下光影中划过一道清逸的弧线，很快消失在拐角。
康卿卿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刚才好像……碰到他下巴了？硬的。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他手掌挺大，也挺稳。
“乔景澄……”她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撇了撇嘴，“跟个闷葫芦似的书生一样，没劲！” 可不知怎的，脸颊却微微有些发烫。她甩甩头，把这点异样抛到脑后，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又鼓起劲，朝着沈奕宸议事的方向，继续她“告状”的征程去了。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轻缓了些。
而走远的乔景澄，脑中那复杂的行军路线图间隙，却莫名闪过一抹耀眼的红色，和一双圆睁的、生机勃勃的杏眼。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无关紧要的插曲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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