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海面还浮着几缕黑烟。宫本雪斋站在渔港的浅滩上,脚边是昨夜打捞上来的南部家旗帜,旗面烧了一角,三日月纹被海水泡得发白。他没说话,从腰间解下短刀,把旗钉在一根粗木桩上。木桩插进沙地时发出闷响。
几个老渔民围过来,蹲在边上抽烟。他们看了眼旗子,又看雪斋。
“这旗不是战利品。”雪斋退后一步,“是提醒。南部不会停,他们会再来。”
没人应声。一个老头用烟斗敲了敲鞋底,灰落进沙里。
雪斋转身面对大海,“昨晚你们带我认流道,船沉了十七艘。功劳不在我,是你们知道哪片水会吃人。现在我要建水军,守这片海。谁愿意来?”
人群动了一下,还是没人站出来。
“参战要冒风险。”一个年轻渔民开口,“我们有家有口,网破了还能补,命丢了就没了。”
雪斋点头,“凡加入者,家人免三年赋税,优先领粮。若战死,子女由我抚养,教读书,传武艺,不会让他们饿着。”
有个老渔夫摸了摸手腕内侧,袖子滑下去一截,露出一道弯月形的疤。他抬头看雪斋,眼神有点晃。
雪斋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三年前,纪伊外海。一支商队被劫,十二人遇袭。我用药烟迷敌,用铁炮三段击退贼首。活下来的十一人,我都划了记号。”他顿了顿,“就在手腕这里。”
老渔夫猛地卷起两只袖子。两道疤痕并排,颜色发白,边缘不齐。
雪斋从怀里掏出一本旧册子,纸页泛黄,边角卷曲。他翻开一页,“田中久作,五十四岁,左腕内侧弧伤,擅辨潮音。”他念完,合上本子,“我没烧它。”
周围一片静。接着,另一个渔民也卷起袖子。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几乎每人手腕都有同样的疤。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喉咙动了动。
“原来是你。”老渔夫声音发哑,“那天你给每人喝了一碗药汤,说防风寒。我还记得味道,苦里带点腥。”
“那是鲨鱼骨粉混的。”雪斋说,“能补血。”
人群开始低声议论。一个年轻人突然喊:“可我们是打鱼的!拿的是渔叉,不是长枪!怎么跟武士打仗?”
老渔夫没理他。他转身从背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件东西,层层油布包着。打开后,是一副甲胄。鳞片细密,银光闪闪,像是用鱼皮串成。
“这是我家传的鱼鳞甲。”他说,“祖上跟着源义经渡海时穿过的。避水,轻便,刀砍不透。”他双膝跪地,双手托甲举过头顶,“我愿随您再战。”
雪斋没立刻接。他看了看甲,又看老人的脸。风吹得他直垂下摆翻动,他上前一步,双手接过。
其他人也开始行动。有人解下鲨齿匕首,插进沙地;有人拿出鲸骨做的哨子,放在甲胄旁边;还有人捧出桨柄,上面嵌着贝壳,磨得发亮。一堆物件越堆越高。
雪斋一样样拿起来,看过,放回原处。最后他把鱼鳞甲披在肩上,扣好系带。甲片贴住身体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你们不是平民。”他说,“你们是海上的兵。我不给你们名字,你们自己就是名字。”
就在这时,城头传来三声炮响。
所有人抬头。狼烟冲天而起,笔直向上,在清晨的天空里像一根黑柱。了望台上的士兵挥舞红旗,声音远远传来:“东南方!大批战船!挂的是三日月纹!”
海平面尽头,出现一长排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帆影清晰起来,确实是南部家的战船。数量比上次还多。
雪斋没动。他站在原地,手按在“雪月”刀柄上。身边那些渔民也不乱。他们互相看了看,有人开始往竹筏上搬火油罐,有人检查渔网是否结实,能不能当绳索用。
老渔夫走到雪斋身边,“我带过三十条船出海,最远到过隐岐岛。水流、风向、暗礁位置,我都记得。”
雪斋看着他,“你当队长,管船只调度。”
老人点头,转身就走,“阿次!去把北滩那六只大筏子拖过来!小川!带上你的火折子队伍!别等命令,现在就做!”
人群迅速分组。有人跑去搬备用桨,有人往竹矛尖上绑火布条。一个年轻人抱着一捆麻绳跑过,差点摔跤,被旁边人一把拉住。
“别慌。”那人说,“和出海遇风暴一样,一步步来。”
雪斋走到沙滩高处。远处敌舰已能看清轮廓,至少四十艘,主力是关船和小早,正全速逼近。他们显然发现了这里的动静,没有分散,而是集中阵型,直扑港口。
他摸了摸肩上的鱼鳞甲。甲片冰凉,贴着皮肤。风吹得衣袍紧贴后背,他听见身后有人在清点人数。
“三十七人,有船,有武器。”
“不够。”雪斋说。
“再加十八个会划船的,刚从南村赶来。”
“那就五十五人。”雪斋回头看了一眼,“能上五十只竹筏吗?”
“能。但竹筏扛不住炮击。”
“我们也不硬碰。”雪斋指向蟹口湾方向,“引他们进去。这次不用假消息,我们真派一艘船出去,装满沙袋,挂小野寺旗。他们一定会追。”
“可他们吃过亏,会小心。”
“所以得让他们觉得我们没防备。”雪斋看向老渔夫,“你带几个人,现在就去北岸生火,烧饭的样子。让他们看见炊烟。”
老人咧嘴一笑,“懂了。饿鬼闻见饭香,哪管锅底有没有毒。”
他转身吆喝起来。几个渔民立刻动身,提着陶罐往北边跑。
雪斋站在原地没走。他看着海面,敌舰越来越近,先锋已进入射程范围。但他没下令准备武器。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对方相信——这里只有渔船,没有伏兵。
一个年轻渔民凑过来,“大人……我们真能赢吗?”
雪斋没看他,“你出海捕鱼,怎么判断哪里鱼多?”
“看鸟飞的方向,看浪的纹路。”
“那就对了。”雪斋说,“打仗和捕鱼一样。我们不懂船战,但他们也不懂海。谁更了解这片水,谁就能活到最后。”
年轻人咬了咬嘴唇,点点头,转身去帮别人绑竹矛。
雪斋把手从刀柄上移开。他从怀里取出那张黑田官兵卫留下的残纸,看了一眼,塞回衣袋。纸上的字已经模糊,但他记得那句话:涨如奔马,退若抽丝,借势者生,逆流者亡。
风更大了。竹筏在浅水区轻轻碰撞,发出咔哒声。远处,第一艘敌船驶入蟹口湾外围,船头劈开白浪。
雪斋抬起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着,灰蓝直垂在风中展开,像一面未升起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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