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偏西,粥棚的影子拉得更长了。那两把木勺还插在泥地里,一整一断,柄上的裂纹被阳光照得清楚。雪斋的手指刚从勺柄上收回,掌心沾着干掉的米浆和泥土。
亲兵快步走来,声音压低:“大人,使者的马队到了城门口。”
雪斋没动,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昨晚熬粥时蹭进的碎陶片。他没去抠,转身走向临时搭起的议事帐。灰蓝直垂的下摆扫过草根,鞋面上那个烧破的小洞已经裂到边缘。
使者穿着织朱袍,腰佩雕鞘短刀,站在帐外。他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捧着一个金箔包覆的匣子。他看见雪斋走来,目光在他破损的衣角停了一瞬,随即展开手谕。
“秀吉大人有令。”他说,语气平稳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命小野寺家归附,另派监察官核查兵力粮草。”
雪斋不跪,也不接。他走到沙盘前,将手谕轻轻放在地形图上方,压住了北岭村的位置。
使者眉头微皱。
雪斋没看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九连环算盘,放在案上。算珠一响,清脆如雨落瓦檐。
“回禀大人。”他说,“治政如对弈,秀吉大人说要看三步。雪斋已算到第七步。”
使者冷笑:“哦?请道来。”
雪斋拨动算盘,珠声不停。
“第一步,安置流民三百户,分荒地垦种,按工分记账,十日一轮换,防懒怠。”
“第二步,新开田亩产三石五斗,扣除口粮余粮入仓,预计秋收可增存粮四千石。”
“第三步,以粮税充库,购铁于甲斐,铸兵两千具,补足缺额。”
“第四步,选青壮编伍,每日操练两个时辰,由老兵带新卒,三月成军。”
“第五步,修女墙观察孔,设火药铁箱,严查进出炭柴重量,防细作再入。”
“第六步,联伊达家牵制南部,借道陆奥运盐,换其不攻我侧翼。”
说到此处,他抬眼看向使者。
“第七步——引潮灌田,断敌粮道。蟹口湾西侧有旧渠,疏通后可淹其南三郡稻田。水退之后,百姓无粮,必乱。那时我军出,可一战定局。”
算盘最后一声“嗒”落下,帐内安静下来。
使者脸色变了。他原以为这是个靠蛮力立功的武夫,没想到对方竟能将民政、军备、外交、地理全盘串联,步步为营,毫无破绽。
他盯着沙盘,忽然注意到手谕下方露出一角纸条——那是茶屋四次郎留的暗记,用藿香汁写的数字,只有他们知道含义。
他喉头动了动,语气缓了下来:“大人所谋深远。秀吉大人若知此策,必当重用。”
雪斋不动声色,只将算盘推到一边,从手谕夹层中抽出一枚将棋子。
玉将。
白底黑字,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常年握在手里摩挲。
他捏着棋子,轻轻放在沙盘中央——正好压住小野寺院陵的位置。
“这枚棋子,是权力,也是试探。”他说,“秀吉大人让我看三步,其实是在问:你有没有野心?敢不敢争?”
使者沉默。
雪斋把棋子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天命在手,不在棋盘。”
他笑了下:“可真正的天命,不在京都,不在大坂城,也不在这枚棋子里。”
他弯腰,蹲下,将玉将缓缓埋进灶边的泥土里。
“在这里。”
使者顺着他的动作看去——那片新划出的一尺宽空地上,豆苗刚刚冒芽,嫩绿的一排,整齐地隔开了两边的荒地。
远处,流民正在搬运柴草,有人哼着乡谣,声音断断续续。锅灶还在冒着淡淡的白气,三十口锅都没撤。
亲兵走来,递上新斗篷:“大人,您该换衣了。”
雪斋摇头:“等他们全都穿上暖衣,我再换。”
使者终于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马蹄踏过那道豆苗边界,几株嫩苗被踩倒,泥土溅上了他的靴面。
雪斋没送,也没回头。他站在原地,看着沙盘上的手谕被风吹得微微翘起一角,露出了下面的地图。
那里画着一条从未标注过的地下暗渠,从城西一直延伸到南部家边境。
他伸手,将手谕压得更稳了些。
帐外传来脚步声,是千代。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眉头紧锁。
“大人,东门守卒发现一人形迹可疑,自称是堺町来的药材商,但身上没有通行印。”
雪斋点头:“带进来。”
千代应声要走,又停下。
“他还带着一面铜镜。”
雪斋手指一顿。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帐外那片土地。完整的木勺和断的那一半,依旧并列插在泥中,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连成一线。
他开口,声音很轻:
“把镜子拿给我。”
千代转身去办。
雪斋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的左手虎口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尖滴下,落在沙盘边缘,渗进代表河流的那道凹槽里。
血慢慢流向代表南部家领地的区域。
一滴。
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帐帘被掀开。
千代走了进来,双手捧着那面铜镜。
镜面朝下。
她低头说:“大人,这镜子……背面刻着三日月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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