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从主城方向传来时,雪斋正站在谷场边缘。 风把篝火的灰烬吹得打旋,一根稻穗还插在他刀鞘缝里。他没拔出来,只是用手指轻轻碰了下谷粒,然后抬脚往天守阁走。
路上尘土沾在靴底,越走越沉。他没换衣服,灰蓝直垂上还带着田里的泥点,袖口磨出了毛边。进天守阁时守卫想拦,看到他腰间的双刀就没说话。
宴席已经开了。长案摆成“一”字,众将围坐,酒香混着烤鱼味飘在空中。小野寺义道坐在上首,面前放着金漆托盘,里面是一杯清酒。他看见雪斋进来,抬手示意乐师停奏。
“你来了。”他说,“坐。”
雪斋走到自己位置,低头看了眼案上的酒杯。杯身很薄,透光看去,杯沿有一道细纹,像蜘蛛腿爬过的痕迹。他记得这个纹路。三年前在甲贺边境,千代用的毒器烧制时就有这种裂痕,是窑温不均留下的。
他没动杯子,把手里的稻穗放在案角。稻穗干了,谷粒有点松动,但还没掉。
义道亲自端起那杯酒,走下来,放在雪斋面前。“这是头酿的新酒,我让人特意留的。你该喝一杯。”
雪斋抬头看他。义道脸色比平时白,眉心那颗痣更明显了。他的手稳,可眼神在闪。
“谢主君。”雪斋说。
他没伸手去拿杯,而是慢慢抬起袖子,挡住视线。趁着众人举杯喧哗,他把酒往地上一泼,动作轻,像是不小心碰倒的。
酒液渗进地板缝隙。几秒后,木面起了泡,发出轻微的“嘶”声,像水滴在热铁上。
雪斋的手指蜷了一下。
他知道这毒。乌茸散,溶于酒无色无味,入口不会立刻发作,但半个时辰后会让人四肢僵硬,呼吸困难。三年前他中过一次,靠银针逼出三口黑血才活下来。
席间有人注意到地上的湿痕,但没人说话。
义道站着没动。突然,他“啪”地拍案,抽出佩刀“乡影”,刀尖直指雪斋胸口。
“你可知这酒里有什么?”他声音不高,可整个大厅一下安静了。
乐师停了鼓,舞女退到墙边。所有人都盯着这边。
雪斋没躲。他慢慢解开外衣,露出左胸一道深疤。疤歪歪扭扭,是从肋骨斜划到肩膀的旧伤。
“三年前,”他说,“也是这样的酒,也是这样的杯子。差一点,我就死在山里了。”
他看着义道:“今天这毒又来了。不是巧合。”
义道没收刀,也没靠近。“那你为什么没喝?”
“因为我记得味道。”雪斋系上衣扣,“那天我喝之前,闻到一丝苦杏仁味。这次也有。”
“可这是我的酒。”义道说,“从我的窖里取的,由我的侍女倒的,送到你桌上。”
“那就说明,”雪斋声音没变,“有人能在您眼皮底下动手。而且……您知道这事。”
义道眼神抖了一下。
雪斋继续说:“如果您不信我,可以直接问。如果您怕我被敌方收买,可以查我账目、审我亲兵。可您用了南部家的毒,摆了南部家的杯。这不是防奸细,是试探。”
大厅里没人出声。
义道终于收回刀。他转身走回上首,坐下,对旁边侍从说:“酒换新的。”
侍从跑出去,很快端来一杯新酒,放在雪斋案上。这次杯子是普通的陶杯,没裂痕。
雪斋没碰它。
义道举起自己的杯子,说:“今日庆功,不必多言。喝酒。”
众人迟疑地举杯。有人喝了,有人只沾了下唇。
雪斋坐着没动。他看着面前的空位,想起早上在渠边,一个老农递给他一碗米汤。那时太阳刚出,风吹在脸上是暖的。
现在灯烛晃得人眼晕。
他低头看地板。刚才泼酒的地方,泡沫已经没了,可木头颜色变了,发灰发暗。
“主君。”他忽然开口。
义道抬眼。
“这杯子是谁准备的?”
“内务司。”义道说,“按例行事。”
“能进内务司的人,”雪斋说,“一定是您信得过的人。”
义道没答。
雪斋不再问。他伸手拿起那根稻穗,轻轻捏了下。谷粒掉了两粒,落在案上。
外面还在敲鼓。灯笼挂在廊下,风吹得摇晃,光影扫过墙壁。
一个年轻武士站起来敬酒,结巴着说了几句吉祥话。大家勉强笑了。
雪斋看着自己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泥土,是从石墩基座抠出来的。那天他亲手测了七座墩的位置,每一块条石都校准过角度。
百姓后来跪在地上叩头,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是因为水进了田。
现在他坐在天守阁里,面前一杯毒酒被换掉,主君当众拔刀又收刀。没人解释,也没人追问。
他忽然觉得累。
可他还不能走。宴会没散,他是主角之一。秋粮入库,沟渠完工,民兵编伍,哪一件都值得庆贺。
可庆祝的人里,有谁真的高兴?
他抬头看义道。义道也在看他,眼神复杂,像是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雪斋把剩下的稻穗放进袖袋。然后他端起那杯新酒,喝了一口。
酒很干净,没有苦味。
他放下杯,发现指尖有点抖。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侍从快步进来,在义道耳边说了句什么。
义道脸色变了。
他站起身,看向雪斋:“北川上游发现浮尸,穿着南部家役夫的衣服。”
雪斋立刻明白。那具尸体是假的,是信号。南部家在示威,也在试探——你们的人,能不能识破这一招?
他站起来:“我要去现场。”
义道点头:“带十个人,天亮前查清楚。”
雪斋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他摸了下刀柄。雪月刀还在,唐刀也还在。
走出天守阁,冷风扑面。灯笼光照在石阶上,红得像血。
他踩过那片光,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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