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斋写完命令,盖上印,交给守在门外的传令兵后,大步走出中军帐,站在了中军帐前的高台上。
风从南墙方向吹来,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他没有动,目光落在山田身上。老臣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额头青筋暴起,声音嘶哑:“请主公下令,削其兵权!”
周围家臣低头不语,有几个悄悄后退半步。空气像冻住了一样。
雪斋转身,大步走进中军帐。没人敢拦。他走到主位侧前方,背靠空着的座席站定,左手按在刀柄上,右手指节敲了敲案几。
“你们要我交出什么?”他开口,声音不高,“兵权?印信?还是脑袋?”
山田追进来,喘着粗气:“你掌新军、控锻冶、引外兵入城,哪一样是家老会议通过的?你若无异心,为何不事先禀报?”
“因为来不及。”雪斋盯着他,“南市口流民三千人,饿得走不动路。我不开仓放粮,他们就会抢库房。我不铸刀,敌人打来拿什么守城?我不练兵,你们现在就在给南部家搬行李。”
一名年轻家臣小声说:“可你也太急了……”
“急?”雪斋冷笑,“去年冬天,南部烧了我们三个村子,死了四百多人。前月他们假意求和,在商队里藏杀手。现在他们的细作就在城里挖井,准备淹粮仓——‘井已挖’三个字昨夜就送到了。你们觉得我还该慢慢开会讨论吗?”
帐内一片静。
山田咬牙:“话是这么说……但你做的事,已经超出一个家臣该有的分寸!权力太大,必生祸乱!”
雪斋看着他,忽然伸手解开衣襟。
布料掀开,左胸一道深疤横贯而下,边缘扭曲发白,像是被火烫过又缝合起来。他指着那道伤:“十二年前,桧山城夜里来了刺客。三寸匕首直插主公胸口,是我扑上去挡的。那一刀扎进去两寸七分,差一点就穿心而死。”
他扫视众人:“你们谁替主君挡过刀?谁在雪夜里背着受伤的同僚走三十里山路?谁为了弄到药材冒充和尚混进敌营?你们只知道坐在这里说‘权太大’,可你们知道这权是怎么来的吗?”
没人说话。
“你要我证明忠诚?”雪斋盯着山田,“我已经用命证明过了。你要再看一次,我现在就可以脱光衣服,把这些年打仗留下的伤都给你们看。背上那一道是甲贺突围时铁炮擦过的,右肩这个洞是朝鲜战场上被钩镰枪刺穿的,腿上的旧伤是为救佐久间老师被山贼砍的——你想数吗?”
山田嘴唇发抖,说不出话。
就在这时,帐帘猛地被掀开。
千代带着两个忍者押着一个蒙面男子进来。那人手脚被绑,嘴里塞着布条。她一把将人推倒在地,扯下面罩。
是南市口施粥棚的老吏。平日负责登记流民姓名,戴一副木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
“昨天他还给孩子们分粥。”千代冷冷地说,“今天早上,他去了三次锻冶坊,记下了铁料损耗量。最后一次离开时,往磨坊西墙根扔了个纸团。”
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雪斋。
雪斋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扔到桌上:“南部文书官专用的变体假名。内容写‘散谣七日,待其自溃’。另有一枚铜牌,刻着‘南’字。”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布条,摊开——正是昨日在人群中发现的那个露出南部家纹的残片。
“对得上。”他说,“这个人,还有外面那个老侍从,都是细作。他们不是在传谣言,是在执行任务。目标就是让小野寺家内斗,让我被罢免,然后趁南墙水道无人防守时引水灌城。”
帐内一阵骚动。
有家臣低声问:“万一……这是你安排的苦肉计呢?”
雪斋没看他,只问千代:“‘井已挖’之后,下一步是什么?”
“今晚子时,他们会打开上游暗渠,引山水入城南低地。粮仓地基一旦泡软,三天内必塌。”
“通知民兵队,立刻调五十人去封水道。”雪斋下令,“另外,全城搜捕与这名细作接触过的人,凡是窝藏者,按通敌论处。”
山田突然喊:“等等!你凭什么下令?你不是家老会议选出来的!”
雪斋转头看他:“那你来说,现在是谁在指挥军队?是谁在管粮食分配?是谁在组织春耕?如果我不行,你来干?”
山田张了张嘴,没出声。
这时,寝殿方向传来脚步声。小野寺义道由两名近侍扶着走进帐来。他脸色灰白,咳嗽了几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雪斋单膝跪地:“主公若疑我,请下令夺印。我不争辩,只求一个明判。”
义道站在那里,呼吸沉重。他看向雪斋胸口的伤疤,又看了看地上的细作,终于抬起手,指向山田等人。
“够了。”他说,声音断续,“那一刀……是我亲眼看见的。雪斋若反,奥州早已易主。”
他喘了口气:“从今往后,凡再以‘将反’二字污蔑雪斋者——视同通敌。”
山田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低头不语。
雪斋起身,环视众人:“细作已擒,谣言源头查明。即刻起,全城搜捕余党。明日午时,我要看到南墙水道封堵完毕。任何人阻挠军令,杀无赦。”
一名家臣颤声问:“那……那施粥棚怎么办?”
“继续施粥。”雪斋说,“但换人管理。原来的登记册全部重查。每个领粥的人都要登记名字、籍贯、来路。发现可疑者,立即上报。”
他又对千代说:“带这个人去审。我要知道他在城里联系过谁,见过哪些人,写过几封信。”
千代点头,拖起细作就要走。
那人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呜呜作响。千代拔出短刀,割开他嘴里的布条。
“我说!”他尖叫,“我说!还有一个联络点!在北川口码头的货仓里!他们藏了十桶火油,准备烧粮仓!”
雪斋眼神一冷:“什么时候动手?”
“就在今晚!等你们忙着堵水道的时候!”
帐内顿时哗然。
雪斋立刻转向门口:“传令兵!”
一名亲卫冲进来。
“马上通知北川口守军,包围码头货仓,不准放走一人。发现火油,当场没收,人全部抓起来审。”
亲卫领命而去。
雪斋又说:“调二十名弓手去南墙高台,轮流值守。再派五组巡哨,每组十人,沿城墙来回走动。发现异常,鸣锣示警。”
他顿了顿:“另外,把锻冶坊的新刀连夜运到军械库。明天开始,所有士兵换装。骑兵队优先领取。”
一名家臣忍不住问:“这么多事一起做,人手不够啊。”
“那就加班。”雪斋说,“每人每天多领一碗米,值夜的加半斤咸菜。我不在乎钱,我在乎城能不能守住。”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朱笔,在南墙一带画了个圈。
“敌人想让我们自乱阵脚。现在他们知道计划败露了,一定会加快动作。我们不能等,必须比他们更快。”
他放下笔,抬头看众家臣:“谁愿意带队去堵水道?”
没人应声。
“我去。”一个年轻武士站出来,是刚提拔的屯田队长。
“好。”雪斋点头,“给你三十民兵,两辆板车,带上沙袋和木桩。路上小心埋伏。”
那人领命出去。
雪斋又问:“谁负责审细作?”
千代说:“我来。”
“可以。但不要用毒。我要活口供词。”
她点头。
雪斋最后看向义道:“主公,请您回寝殿休息。这里有我守着。”
义道站着没动,看了他很久,轻轻点了点头。
近侍扶着他慢慢退出中军帐。
帐内只剩下剩余的家臣。
雪斋站在地图前,手指敲着桌面。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哨换岗。
一名亲卫进来报告:“南市口方向一切正常,施粥照常进行。”
雪斋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另一名士兵跑来:“北川口守军回信,货仓已封锁,搜出十桶火油,抓获七人。”
雪斋闭了闭眼,松了口气。
他转身面对剩余的家臣:“今天的事,我希望你们记住。我不是来争权的。我是来保这个家的。”
他停顿了一下:“如果你们觉得我做得不对,可以提意见。但如果只是猜忌、怀疑、背后议论,那我不需要。我要的是能一起打仗、一起守城的人。”
没有人说话。
雪斋走到帐口,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南墙方向升起一缕黑烟,应该是有人在烧垃圾。风吹过来,带着焦味。
他知道,今晚不会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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