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照进中军帐,雪斋站在门口,袖子里还藏着那双沾血的手套。他没有洗去手上的痕迹,也没有更换衣物。直垂的下摆有些发皱,腰间的双刀一左一右,安静地垂着。
帐内已经聚了不少人。小野寺义道坐在主位上,脸色比往常更白,眉心的痣像是被墨笔重新描过。他抬眼看雪斋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来了。”他说。
雪斋走到中央,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义道没让他久等。他从案上拿起一个紫檀木匣,盒子不大,但雕工精细,边角包着铜皮。他打开匣子,取出一张卷好的纸,上面盖着家纹金印。
“宫本雪斋。”义道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统御新军有方,破敌安内无失。尤念其十二年前,于桧山城外为我挡下一刀,身负重伤仍不退半步。此忠勇之举,至今未忘。”
他说完,咳嗽了两声,抬手压住胸口,继续道:“今授你‘部将’之位,掌管全军调度,月俸五十贯,亲卫百人编制。望你不负所托,护我小野寺一家安宁。”
雪斋抬头,双手接过任命书。纸张很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谢恩,只是低头看着那枚鲜红的印鉴。
帐内一片静默。
忽然,山田走出队列,跪在雪斋身后一步远的位置。
“主公。”他的声音有些发紧,“雪斋大人功劳卓着,我等皆服。但如今权柄过重,亲卫百人、月俸五十贯,已逾足轻大将之制。若日后……难以节制,恐生变故。”
他说完,低着头,不再言语。
帐中气氛一下子变了。有人悄悄抬头看义道,有人盯着雪斋的背影,更多的人低下头,仿佛怕被牵连。
雪斋依旧跪着,手握任命书,指节微微发白。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义道咳得更厉害了。他扶着案沿,喘了几口气,才慢慢抬起眼。
“那一刀。”他说,“是从右边来的。我根本没看见。是他扑过来把我推开,自己挨了下去。那一刀砍穿肩甲,伤到骨头。他倒下的时候,还在喊‘快走’。”
他停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
“你们当中,有几个替我挡过刀?”
没人回答。
“我没有。”义道说,“所以我信他。他配得上这个位置。”
山田伏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过了几息,他缓缓叩首,然后退回到原位。
雪斋终于开口。
“明日。”他说,声音平稳,“你随我巡边。”
山田猛地抬头,看向雪斋的背影。
雪斋仍跪着,没有回头,也没有解释更多。
义道轻轻拍了拍案面,示意仪式结束。他把空了的紫檀木匣推到一边,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雪斋站起身,将任命书收进怀里。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皱了纸页。他转身面向主位,深深一礼。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
帐内众人陆续退出。脚步声在木地板上响起,又渐渐远去。只有山田走得很慢,临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雪斋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侧,双刀贴着大腿。晨光透过竹帘照进来,在他肩甲上划出一道斜斜的光痕。刀柄被光照亮,映出一道冷光。
义道没有动。他闭着眼睛,呼吸微弱,嘴角却有一点极淡的笑意。
雪斋也没动。
他站着,像一根插进地面的旗杆。风吹动帐帘,带起一丝尘土的味道。他的右手慢慢抬起来,摸了摸左肩旧伤的位置。那里早已结疤,但每到阴雨天还是会疼。
现在是晴天。
他收回手,握住了刀柄。
帐外传来鸡鸣。一声,接着又是一声。
远处校场上有士兵在操练,喊声隐约可闻。锻冶坊的方向飘来一点炭火的气息,混着铁锈味。南门那边应该还有百姓围观昨日悬尸,但声音传不到这里。
雪斋的目光落在帐门上。门帘半掀,能看到外面的一小段石板路。阳光照在上面,反着白光。
他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个傍晚。
桧山城外三里,山路狭窄。他带着十名亲兵护送义道回城。马车刚转过弯,路边林中冲出五名黑衣人。为首的一个手持长枪,直取车驾。
他记得自己拔刀的速度很快。
也记得那一枪刺穿肩甲时的闷响。
义道当时吓得说不出话。他把人推开,自己挡在前面。那一战死了三个亲兵,对方四人被斩杀,最后一人跳崖逃走。
事后义道问他疼不疼。
他说不疼。
其实疼得睡不着觉。
但他不能说。
就像现在,他不能说别的。不能说那些细作为什么能轻易进入账房,不能说樱庭家旧部为何一直未被清查,不能说南部晴政的密令为何总能提前一步送到城内。
他只能站在这里,接过这张纸,然后继续做事。
风又吹了一下。
帐帘晃动,光斑在他脸上移了一下。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平稳,均匀。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帘外,没进来,只是站着。
雪斋没有回头。
他知道是谁。
那是山田。
站了一会儿,那人影又退走了。
雪斋依旧站着。
任命书还在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刀柄冰凉,手掌却有点出汗。
他松开手,又握紧。
帐内只剩两个人。
义道靠在椅上,似睡非睡。雪斋站在原地,影子拉得很长。
阳光照在刀鞘上,反射出一道细长的光,横在地板上,像一条线,切开了木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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