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的争吵声传进来时,雪斋正靠在矮桌边翻看一份军粮调度单。他没抬头,手指慢慢摩挲着酒壶边缘。这壶药酒是亲卫前日塞给他的,说是能安神。他喝得不多,但此刻拎起它走出帐篷,倒成了个顺手的动作。
外面火把烧得噼啪响。两个家臣站在沙盘两侧,脸都涨红了。一个拍着东海道的路线吼:“走这里最稳!沿途驿站齐全,补给不愁!”另一个冷笑回击:“北陆路才是正途!你贪图那几个商税,就不怕耽误太阁大人的军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小声议论,有人说风凉话。没人劝架。这种争执在丰臣营中早就不是新鲜事。谁掌握商队路线,谁就能从过往货物里抽成,背后牵着多少人吃饭。这不是路的问题,是饭碗的问题。
雪斋走到沙盘前,把酒壶放在边上。他没说话,掀开遮布,露出整幅关东到奥羽的地图。手指直接点在陆奥国东北角的海岸线上。
“这儿有座金山。”他说,“三个月前被一伙海盗占了。每月出金量足够养两千兵。”
两人愣住。其中一个皱眉:“哪来的消息?”
“昨夜刚报上来的。”雪斋抽出短匕,在地图上划出一条线,“从港口运矿砂出来,经由三崎湾转运,路线隐蔽。你们吵的那条商道省下的脚钱,还不够这里一天产的零头。”
另一人嗤笑:“要是真这么好拿,早被人抢了。”
雪斋不答。他提起酒壶,拔掉塞子,将里面剩下的半壶酒直接泼在地图上。褐色液体顺着纸面蔓延,盖住了东海道和北陆路的争议段落,却在金山位置积成一小片深色水洼。
“谁去夺,金山归谁。”他说,“我不管户部账本,也不站哪边。但我清楚一点——窝里斗赢不了战争。”
空气静了一瞬。
先前叫嚣的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一人试探问:“太阁会批军令吗?”
“不会。”雪斋收起短匕,“所以这是私战。胜了,功劳算你的;败了,损失自己扛。”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声计算兵力成本,有人悄悄记下地名准备回去查探。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现在变成了各自盘算。
雪斋转身要走,却被一人拦住。“宫本大人,”那人躬身,“若真打起来,可否借您麾下的铁炮队支援几天?”
“要看价。”雪斋说,“用粮食付,不要金银。”
又有人凑上来问金山确切位置。雪斋摇头:“情报只说在盐灶湾以北。具体在哪座岛,得派人去查。”
他不再多留,径直回帐。身后议论声越来越响,像一群蜂飞起来。他知道这事还没完,但至少今晚不会再有人为一条商路动手。
帐内灯芯跳了一下。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刚喝了一口,亲卫掀帘进来,递上一封信。
火漆印是茶屋四次郎常用的龟甲纹。
他拆开,只一行字:“家康在陆奥买了三百石米。”
雪斋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把信纸折成小块,压在砚台底下。他起身走到地图前,重新点亮油灯,仔细看着陆奥那片区域。
三百石米不是小数目。德川家康向来精打细算,买这么多粮却不走官方渠道,说明不想让人知道。而目的地偏偏是陆奥——正是他刚刚提到金山的地方。
他坐回桌边,提笔想写什么,又停下。外面巡哨的脚步声规律地响起,每隔一刻钟一次。他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三天前在京都街头见过的一个挑夫。那人背的麻袋上印着“越后米行”的字样,却是从江户方向来的。
那时他还以为只是普通贩运。
现在想来,有些不对。
他吹灭灯,却没有睡。坐在黑暗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两下,三下。节奏很慢,像是在等什么人回应。
帐外传来换岗的声音。新来的哨兵低语几句,火把换了位置。光从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拉出一道斜线。
雪斋仍坐着。他的影子投在墙上,肩膀很直。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
他终于起身,从箱底取出一份旧户籍册。翻到其中一页,用朱笔圈了个名字,旁边写下“查其近三个月购粮记录”。
放下笔时,手指蹭到了砚台边的信纸。他没再看,只是把它推得更远了些。
外头有人喊了一声:“宫本大人,早饭备好了。”
他应了,却没有动。桌上那盏灯又燃了起来,火焰稳定,没有晃。
他盯着地图上的盐灶湾,嘴里念了一个地名。
“网地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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