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的信和那对小银锁被沈青禾仔细收进了匣子里,连同那份复杂的情绪一起,暂时搁置在了心底一角。生活如同大院外那条潺潺的溪流,看似平静,却始终向前奔涌。孩子的满月宴热闹过后,日子便回到了既有轨道上,只是这轨道上,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和一份沉甸甸又甜蜜的牵挂。
产假转眼结束,沈青禾面临着所有职场母亲共同的挑战——如何平衡工作与育儿。
清晨,天刚蒙蒙亮,沈青禾便轻手轻脚地起床。身边,陆承军睡得正沉,连日来的训练让他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两个小家伙,安安和宁宁,并排睡在紧挨着大床的摇篮里,小脸粉扑扑的,呼吸均匀。沈青禾俯身,在两个宝贝额头上各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心中满是不舍。
她走进小小的厨房,开始准备早餐。粥在煤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贴了几个二合面饼子。刚把咸菜丝拌好,就听见里屋传来细微的响动。是陆承军起来了。
他穿着军衬衣,扣子还没完全扣好,走到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妻子,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怎么起这么早?多睡会儿。”
“今天回报社,得早点准备。”沈青禾回头对他笑了笑,手下利落地把饼子铲出锅,“饭在锅里,你一会儿记得吃。孩子们要是醒了,奶粉在柜子上,温水瓶里水是开的,兑着喝。”
陆承军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锅铲:“这些我会弄。你顾好自己就行。”他顿了顿,看着妻子清瘦了些的脸颊,“真要今天就去?要不……再歇几天?”
沈青禾摇摇头,眼神坚定:“社里忙,之前积压了不少工作。而且,张主任那边也打了招呼,不能总让人等着。”她知道他是心疼她,但她也清楚,自己不能一直困于方寸之地。事业是她自我价值的重要部分,也是她与这个时代紧密连接的方式。
陆承军没再劝阻,只是默默帮她把早餐端上桌。吃饭时,气氛有些安静。沈青禾心里盘算着一天的安排,既要熟悉报社积压的工作,又要惦记着家里孩子的吃奶时间。
“对了,”她想起什么,从里屋拿出一个军用水壶和一个用厚布精心缝制的袋子,“这个……我中午可能回不来,得把奶挤出来存着,下午你或者春梅姐帮忙热给孩子们喝。”
陆承军看着那个奇怪的布袋子,略显疑惑。
沈青禾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这叫‘背奶’,就是把吸出来的母乳放在装了冰块的壶里保温,带回来。”这个法子还是她结合现代知识自己想出来的,在这个年代显得颇为“先进”。
陆承军明白了,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随即恢复严肃,点点头:“嗯,知道了。你放心。”
他的理解和支持让沈青禾心头一暖。吃完早饭,她换上那件最利落的蓝布罩衫,将头发整齐地编成麻花辫。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身材还未完全恢复,但眼神里多了份为人母的温柔与坚韧。
她抱起两个孩子,又亲了亲,才万分不舍地交给闻声过来的赵春梅暂时照看。陆承军拿起那个军用水壶和背奶包,坚持要送她到报社门口。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你赶紧回部队,别迟到了。”到了报社所在的灰色小楼前,沈青禾接过东西。
陆承军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沉声说了句:“路上小心,别太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才转身大步离开,背影挺拔依旧。
沈青禾深吸一口气,踏入报社。熟悉的油墨味扑面而来,同事看到她,纷纷热情地打招呼。
“青禾回来啦!气色不错!”
“呀,这就是传说中的背奶妈妈?可真不容易!”
“两个孩子怎么样?乖不乖?”
问候声中有关切,有好奇,也有善意的调侃。编辑部主任老周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小沈啊,欢迎归队!身体能吃得消吗?工作不急,慢慢来。”
沈青禾感激地笑笑:“谢谢主任,我没事。有什么任务您尽管安排。”
老周想了想:“这样,你先熟悉一下近期报纸,有个采访任务,本来想派别人,你要是觉得行,就你去。是关于咱们市里幼儿园和托儿所现状的调研,正好,你也算是‘业内人士’了。”他幽默地补充道。
沈青禾眼睛一亮,这个选题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既能完成工作,又能深入了解这个时代育儿面临的普遍问题,或许还能为她自己、也为大院里其他军嫂找到一些借鉴。
“主任,这个任务我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一上午,沈青禾快速浏览了近期的报纸,熟悉政策动向和报道风格。到了往常给孩子喂奶的时间,乳房胀得发痛,她只好红着脸,拿着水壶和布包,躲进女厕所旁边一个堆放杂物的小隔间。笨拙地尝试挤奶,过程并不顺利,又急又羞,额头都冒了汗。好不容易挤满一水壶,赶紧用准备好的小冰块包好,放进厚布包里。看着这个简陋的“便携冰箱”,她叹了口气,当母亲的责任感和重返职场的紧迫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酸酸胀胀的。
下午,她开始着手幼儿园的采访。先是跑了市妇联和教育局,了解政策和支持情况。然后又走访了几家街道办的托儿所和机关幼儿园。看到那些条件简陋却充满童趣的场所,听着保育员们讲述工作中的酸甜苦辣,沈青禾感触良多。她拿出笔记本,认真记录,不仅记下数据和事实,更记下那些鲜活的故事和话语。
采访途中,她心里始终记挂着家里的两个孩子。趁采访间隙,找到有电话的地方,打回大院值班室,请人帮忙问问赵春梅孩子的情况。听到电话那头说“俩娃都乖,刚喂了奶睡了”,她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傍晚,沈青禾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刚进院门,就听见赵春梅爽朗的笑声和孩子的咿呀声。陆承军已经回来了,正笨拙地抱着小陆宁在院子里踱步,小陆安则在赵春梅怀里挥舞着小拳头。
“回来啦?”陆承军看到她,眼神明显一松,抱着孩子迎上来。
“嗯。”沈青禾放下包,迫不及待地接过女儿。小家伙闻到妈妈的味道,小脑袋就往她怀里钻。她心里一软,所有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
赵春梅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咱们陆营长啊,一下午看了八回表,比出操还准时!”
陆承军被说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转身去给沈青禾倒水。
沈青禾抱着孩子,心里暖融融的。她喂饱了孩子,又赶紧把带回来的母乳放进凉水盆里镇着。陆承军已经麻利地热好了饭菜,虽然只是简单的窝头和白菜炖粉条,但吃起来格外香。
饭后,哄睡了孩子,沈青禾坐在书桌前,就着昏黄的灯光整理今天的采访笔记。白天的所见所闻在脑海中翻腾,那些保育员的辛勤,那些父母们的期盼,还有自己初为人母的体验,汇聚成一股强烈的表达欲。
她铺开稿纸,提笔写下标题:《“幼有所育”的期盼与现实——探访我市婴幼儿托育现状》。她没有采用枯燥的数据罗列,而是从一个母亲和记者的双重视角,娓娓道来,既有实地走访的客观描述,也有对保育员群体的细腻刻画,更提出了加强保育员培训、鼓励单位办托、探索社区互助等切实可行的建议。笔尖沙沙,情感真挚。
陆承军洗漱完,坐在床边看她。灯光下,妻子专注的侧影显得格外柔和坚定。他没有打扰,只是默默地看着,直到她写完最后一笔,长长舒了口气。
“写完了?”他低声问。
“嗯。”沈青禾揉揉发酸的手腕,转过身,脸上带着完成工作的满足感,“写得可能还不够好,但都是我想说的。”
陆承军拿起稿纸,他虽然不太懂文章好坏,但能感受到字里行间的温度与力量。他点点头:“挺好。”顿了顿,又补充道,“孩子今天很乖,没闹。”
一句简单的话,却让沈青禾眼眶微热。他知道她心里最惦记什么。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靠在他坚实的肩膀上,轻声说:“累是累了点,但心里踏实。”
窗外月色正好,静谧地笼罩着这座小小的院落。屋里,孩子酣睡,灯火可亲。沈青禾知道,这条兼顾事业与家庭的路注定不易,但只要有身边这个沉默却可靠的男人,有需要她守护的宝贝,有她热爱并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再多的辛苦,也甘之如饴。她这个“背奶妈妈”的新征程,才刚刚开始,但她充满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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