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集团顶楼的办公室，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只留下几盏壁灯散发着昏黄幽暗的光晕，将房间内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阴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却驱不散那股越来越浓重的危机感。
高明远陷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金丝眼镜被随手扔在桌上，露出下方布满血丝、深陷疲惫的双眼。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雪茄烟蒂。
苏媚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参茶。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妆容依旧精致，但眉宇间那份惯有的从容和媚态，此刻也被一层隐忧所取代。她将茶杯轻轻放在高明远面前。
“远哥，喝点参茶，提提神。”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也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高明远没有动那杯茶，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目光锐利地钉在苏媚脸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四海那边……还是没消息？”
苏媚摇了摇头，语气凝重：“省厅看守所铁板一块，我们的人完全渗透不进去。审讯由张劲松的亲信负责，滴水不漏。四海哥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废物！”高明远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参茶泼洒出来，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洇开一片深色污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早就跟他说过，这段时间夹起尾巴做人！他就是不听！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愤怒中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李四海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虽然这个手下对自己有着扭曲的忠诚，但谁能保证在省厅那些专业审讯高手面前，他能一直扛下去？
苏媚默默抽出纸巾，擦拭着桌面，动作轻柔，眼神却闪烁不定。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远哥，四海哥跟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捞人，或者……至少让他知道，外面有我们在，他才有底气扛下去。”
“捞人？怎么捞？”高明远嗤笑一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嘲讽，“张劲松那个老狐狸亲自盯着！陈阳在上面盯着！现在谁还敢往这个枪口上撞？王建军？张志强？你看看他们现在那副怂样！自身都难保！”
他站起身，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督导组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四海就是他们咬住的第一块肉！他们不会松口的！只会顺着这条线，一直往里咬，直到把我们所有人都撕碎！”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带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狂躁。苏媚从未见过高明远如此失态，在她印象中，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运筹帷幄、冷静从容的。督导组的到来，真的让他乱了方寸。
“远哥，您别自己吓自己。”苏媚试图安抚他，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他紧绷的手臂，“我们在江城经营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王市长、张局长他们，还有省里的刘主席，都不会坐视不管的。只要我们内部不乱，督导组未必就能把我们怎么样。”
“内部不乱？”高明远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抓住苏媚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眼神中充满了猜忌和审视，“阿媚，你告诉我，内部真的不乱吗？”
苏媚心中一惊，强作镇定：“远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高明远松开她，冷笑连连，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加危险，“李四海在‘金夜城’动手，消息怎么会那么快就传到督导组耳朵里？省厅的行动怎么会那么精准？还有……我书房里那个莫名其妙的窃听器，又是谁的手笔？！”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苏媚被迫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书柜。
“我们内部，有鬼！”高明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神阴鸷得可怕，“有人吃里扒外，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卖给督导组，换他一条生路！”
苏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心脏狂跳。高明远的怀疑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咙上。她强忍着恐惧，迎上他那审视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委屈和坚定：“远哥！我跟了您十年！这十年，我苏媚为您出生入死，打理‘金夜城’，周旋于那些权贵之间，我什么时候做过一件对不起您的事？您怎么能怀疑我？”
她的眼中适时地泛起了泪光，声音哽咽：“是，现在是困难，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团结！如果连您都不信任我了，那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说着，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听着她声泪俱下的表忠心，高明远眼中凌厉的杀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他伸出手，有些粗鲁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却带上了一丝以往的狎昵。
“好了，哭什么。”他的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怀疑你。只是……现在形势危急，我不能不防。”
他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点燃了一支新的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重新变得阴沉而决绝。
“四海那边，暂时是指望不上了。为了防止他乱说话，有些知道太多、又可能靠不住的人……”他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后面，他的眼神冰冷如刀，“该清理门户了。”
“清理门户”四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苏媚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她太了解高明远了，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时，就意味着有人要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远哥，您的意思是……”苏媚的声音有些发颤。
“那个在‘金夜城’被打残的服务生小斌，还躺在医院里吧？”高明远吐着烟圈，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他虽然没死，但终究是个隐患。还有……当年处理周志华车祸的那个老交警，虽然躲到了外地，但毕竟是个活口。以及，四海手下那几个参与过‘脏活’、嘴巴又不那么严实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他要灭口！要在督导组找到这些关键人证之前，让他们永远闭嘴！
苏媚感到一阵反胃。她知道龙兴集团底子不干净，手上沾着血，但如此直接、冷酷地讨论灭口，还是让她感到生理性的不适和恐惧。
“远哥，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她试图劝阻，“督导组现在盯得这么紧，这个时候动手，万一……”
“没有万一！”高明远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正因为他们盯得紧，才要快刀斩乱麻！等他们先找到这些人，我们就全完了！做得干净点，做成意外！钱不是问题，找最专业的人去做！”
他看着苏媚，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媚，这件事，你亲自去安排。用海外的匿名账户支付，找中间人，绝对不能和我们扯上任何关系！明白吗？”
苏媚看着高明远那副为了自保可以不择手段的疯狂模样，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惧，点了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顺从：“我知道了，远哥。我会安排妥当。”
“去吧。”高明远挥了挥手，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记住，要快，要干净。”
苏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无声地离开了办公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清理门户……灭口……
她知道，一旦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了。高明远已经疯了，为了自保，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自己，是他手中最锋利，也可能最终会被舍弃的那把刀。
一种巨大的危机感和一种异样的决心，在她心中同时升起。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而与此同时，在督导组的安全屋内，陈阳正听着技术组的汇报——他们对那个匿名U盘的追踪有了新的发现，资金流向隐约指向了海外某个离岸账户，而与这个账户有过联系的其中一个可疑Ip地址，经过复杂的技术溯源，其物理位置，竟然就在龙兴集团总部大厦内部！
风暴将至，杀戮的指令已下，而隐藏在黑暗中的猎手与猎物，身份正在悄然发生转变。一场更加残酷的暗战，一触即发。
（第二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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