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导组驻地的核心会议室,门窗紧闭,厚重的窗帘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光线和声响。室内只开着几盏光线集中、亮度适宜的台灯,照亮着长条会议桌中央那一片区域。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极力压低的话语声。
陈阳端坐在会议桌主位,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某个单一案件的卷宗,而是一份正在被精心整合、反复推敲的综合性报告的核心草稿。林岚、赵刚(已从省城返回)、老田以及其他几位督导组的核心骨干分坐两侧,神情无不肃穆。每个人手边都堆积着厚厚的文件材料——张志强的全套认罪笔录、李玥的指证记录和“秘密账本”分析摘要、苏媚的最新供述(包括关于刘建国的部分)、从龙兴集团及关联企业查获的各类账目证据、边境赌场和毒品仓库的案卷摘要、孙伟关于王建军审批黑幕的指认材料……以及大量相关的银行流水、合同文件、通讯记录、技术分析报告等佐证材料。
这些来自不同渠道、指向不同层面、记录着不同罪恶的证据,此刻正被督导组这支精干的团队,以刘建国为中心,进行着最后的梳理、串联、印证和逻辑构建。目标只有一个:形成一份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逻辑严密、足以支撑对一位省部级领导干部启动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初步核实程序(简称“初核”)的正式报告。
“……综上所述,”负责撰写报告初稿的老田,扶了扶眼镜,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念着结论部分,“根据现有证据,可以初步认定:刘建国同志(省政协副主席、党组成员)在担任省委副书记等职务期间,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具体问题线索包括但不限于以下方面:”
“第一,严重违反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丧失理想信念,背离党的宗旨,甘于被黑恶势力围猎,长期与高明远黑社会性质组织骨干成员保持不正当交往,为其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保护,是江城地区黑恶势力滋生蔓延、坐大成势的主要‘保护伞’之一。”
“第二,严重违反组织纪律,利用职权或职务上的影响,在干部选拔任用、企业项目审批、司法案件处理等方面为他人谋取利益,大肆卖官鬻爵、干预司法、插手工程项目,收受巨额财物。具体事例详见附件一(王建军、张志强等人证词及项目证据汇总)、附件二(孙伟指认材料及核查情况)。”
“第三,严重违反廉洁纪律,利用职权为亲属经营活动谋取利益;本人及亲属收受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礼品、礼金、消费卡;通过‘干股’、‘分红’、‘咨询费’、‘关联交易’等多种隐蔽方式,长期、巨额收受高明远及其关联企业贿赂,数额特别巨大。具体资金流向详见附件三(李玥指证及账本分析)、附件四(苏媚供述及部分资金凭证)。”
“第四,严重违反生活纪律,道德败坏,生活腐化堕落,长期与他人保持不正当性关系,并存在利用职权或影响力迫使、利诱他人与其发生性关系的嫌疑。详见附件五(苏媚、及其他相关人员部分证言)。”
“第五,其行为已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刑事犯罪,且数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影响特别恶劣,严重损害党的形象,破坏当地政治生态和经济秩序,给国家和人民利益造成重大损失。”
老田念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尽管这些结论是基于数月来艰苦卓绝的调查取证,但当它们被如此系统、如此严厉地归纳在一起,指向一位曾经位高权重的省部级干部时,其冲击力依然令人心悸。
陈阳缓缓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同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这不仅仅是熬夜工作的结果,更是对肩上责任和手中正义的执着信念。
“材料扎实吗?逻辑站得住吗?证据链闭合吗?”陈阳沉声问,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林岚首先开口:“从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指向刘建国经济问题的证据链条相对最完整。李玥的账本指认、苏媚的供述、以及我们查获的部分海外资金流向,可以相互印证,形成了一条从龙兴集团利益输出到刘建国及其亲属获利的基本脉络。虽然缺乏刘建国直接签收的单据,但结合张志强、高明远(预计其落网后也会交代)等人的证言,以及这些资金最终流入其关联账户的客观事实,足以形成强有力的证据优势。”
赵刚接着补充:“在滥用职权、充当保护伞方面,张志强、王建军(预计)、以及李四海、王豹等人的供述,能够从不同侧面证实刘建国利用其影响力为高明远团伙‘平事’、‘打招呼’、压制调查的事实。尤其是张志强关于刘建国干预省厅对龙兴集团涉黑调查、以及苏媚关于刘建国特殊癖好由高明远负责‘安排’的证言,虽然有些是间接证据或单一证言,但结合当时的客观背景和后续发展,可信度很高,也符合逻辑。”
老田推了推眼镜:“生活作风问题,苏媚的证言是关键,但也相对单薄。不过,结合我们了解到的、刘建国在江城官场和商界圈子内的一些风评,以及督导组进驻后收到的个别匿名举报线索,苏媚的指认并非空穴来风。这一块,可以作为初核的重点方向之一,进行进一步的外围核实。”
陈阳默默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知道,这份报告一旦递交上去,就意味着对刘建国的调查将从“侧面了解”和“线索收集”阶段,正式进入由中央纪委直接主导的“初核”程序。这必将引发一场更高层面的、更加激烈和复杂的较量。刘建国深耕本省多年,树大根深,关系网络复杂,其反调查能力和可能采取的对抗手段,远非高明远、王建军之流可比。必须确保这份申请初核的报告,无懈可击,经得起最严格的审视和可能的反扑。
“附件材料,尤其是涉及具体项目、具体资金、具体人员的部分,要反复核对,确保时间、地点、人物、金额、方式等要素准确无误,与主报告结论严丝合缝。”陈阳指示道,“对苏媚提供的云盘记录和那段关键录音,技术部门要加班加点,尽快完成解密、恢复和声纹比对分析,出具正式的技术鉴定报告,作为附件六。对刘建国亲属及其关联公司的经济活动,要抓紧时间进行更深入的摸排,争取在报告递交前,获取更多外围证据。”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另外,报告的语言要高度精炼、客观、准确,用事实和数据说话,避免主观臆断和情绪化表述。要突出问题的严重性、证据的扎实性以及启动初核的紧迫性和必要性。同时,要在报告中明确提出,鉴于刘建国职务高、影响大,且其问题与当前正在深入进行的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密切相关,建议由中央纪委牵头,会同中央政法委、公安部等部门,成立联合调查组,直接负责对其问题的核查工作,以确保调查的权威性、独立性和彻底性。”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督导组驻地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所有参与报告撰写和证据整理的人员,几乎是不眠不休。一份份附件被反复修改、核对、装订;技术鉴定报告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出炉,确认了苏媚云盘记录的真实性和那段模糊录音中其中一个声音与刘建国公开讲话音频的声纹高度相似;对刘建国亲属的紧急外围摸排,也反馈回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陈阳亲自对报告的最终稿进行了逐字逐句的审阅和修改。当最后一页被确认无误,所有附件齐全并做好编号和目录后,时间已是第三天的凌晨。
窗外,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陈阳站在窗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他手中拿着的,不仅仅是一份报告,更是凝结了督导组全体成员、江城无数正义力量、甚至包括牺牲者鲜血和期望的、投向最后也是最坚固堡垒的“攻城槌”。
他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绝密电话,拨通了中央督导办主要领导的专线。电话很快被接起。
“首长,我是陈阳。关于省政协副主席刘建国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的问题,我们督导组经过前期缜密调查,现已获取了大量确凿证据和线索。现已形成正式的《关于对刘建国同志有关问题线索进行初步核实的请示报告》,详细列明了其涉嫌违纪违法的主要问题、相关证据材料及我们的建议。报告内容重大、紧急,恳请首长审阅,并提请中央纪委尽快启动对刘建国的初核程序!”
电话那头,传来了领导沉稳而严肃的声音:“陈阳同志,报告我收到了电子加密版,正在看。你们的工作做得非常扎实,辛苦了。刘建国的问题,性质极其严重,影响极其恶劣,必须坚决查处,绝不姑息!我原则同意你们的请示。立刻将报告原件通过绝密渠道送呈中央纪委。同时,督导组要继续保持对江城局势的严密控制,深挖细查,固定证据,防止涉案人员串供、毁证或潜逃。对王建军等人的收网行动,可以按计划进行了。中央对你们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也会给予最坚定的支持!”
“是!坚决完成任务!”陈阳挺直脊梁,沉声应道。
挂断电话,陈阳感到一种巨大的责任感和一种即将迎来最终决战的昂扬斗志。申请对刘建国“初核”的报告,如同一枚射向黑暗心脏的信号弹,不仅标志着江城扫黑除恶战役进入了最高潮的攻坚阶段,也预示着这场席卷全国的风暴,正在向着更深层、更顽固的腐败与黑恶势力保护伞,发起最猛烈的总攻。
天,快要亮了。而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也最为短暂。陈阳和他的战友们,已经握紧了手中的利剑,准备刺破这最后的黑暗,迎接必将到来的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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