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冰冷而锐利的问题,在空旷的穹顶大厅中回荡。
“你那份报告里提到的‘内燃机’……它真的,比朕的‘蒸汽’,和博格的‘巨舰’,更重要吗?”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帝王设下的、关乎生死的陷阱。
林建业依旧单膝跪地,但他知道,从皇帝识破他伪装的那一刻起,这场“召见”的性质就变了。
这不是“审判”,这是一场“面试”。
他那颗在楚天雄教导下变得冰冷沉重的心脏,此刻开始以一种极具压力的节奏缓慢跳动。他必须给出答案。一个既能展现“价值”,又不能触怒“龙鳞”的答案。
他没有立刻回答“是”或“不是”。
他深深地低下头,声音因为压抑而显得沙哑:“陛下,臣不敢妄言‘重要’。臣只知‘效率’与‘成本’。”
“哦?”皇帝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林建业感觉到,那股凝视着他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丝。
“陛下所言的‘蒸汽’与‘巨舰’,是帝国的‘荣耀’,是帝国的‘基石’。”林建业谨慎地措辞,这正是博格大公在统帅部用来打压他的话术,此刻却被他拿来当做“盾牌”。
“但‘荣耀’……需要黄金来维护。博格殿下的一艘‘主宰’级战列舰,其造价,足以武装帝国十个陆军师团。它的每一次巡航,消耗的燃料,都足以支撑一场北境规模的战役。”
“而臣在黑石山隘口所见的……”林建业的脑海中闪过那三千具尸体,“共同体的三十辆‘拖拉机’,其总造价,恐怕还不及‘主宰’级上的一门主炮。”
“可它们,用一个上午的时间,屠杀了臣三千名英勇的帝国士兵。”
他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皇帝那双疲惫的眼睛,目光中不再是“疯癫”,而是“清醒”的痛苦与炙热。
“陛下,臣不懂政治。但臣知道,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帝国的‘荣耀’,不该用如此廉价的方式,被敌人践踏。”
“所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内燃机’,它不比‘巨舰’更重要。但它,是保护‘巨舰’不被‘拖拉机’拖垮的……唯一手段。”
“唯一的手段?”皇帝重复着这个词,慢慢地踱回了他的星图桌前,“好一个‘唯一的手段’。林建业,你比你父亲……要更‘狡猾’一些。”
林建业的心猛地一沉。
“你父亲林威远,”皇帝的声音变得飘忽,“二十年前,他也是站在这里,和朕谈论他的《构想》。但他告诉朕,‘内燃机’将‘取代’一切。他要朕放弃‘蒸汽’,砸碎‘巨舰’。”
“他太‘纯粹’了。”皇帝摇了摇头,“而你,你告诉朕,你是为了‘保护’它们。”
林建业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迎合的“政治话术”,在这位帝王面前,究竟是“加分”还是“减分”。
“你很聪明。楚天雄把你教得很好。”皇帝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棋手看穿对手棋路的淡然微笑。
“你没有疯,你只是在‘扮演’一个疯子。”
皇帝一语道破。
“陛下圣明。”林建业伏下身,“臣……罪该万死。”
“不,你该死的地方,不是欺骗朕。”皇帝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是你选错了舞台。你在统帅部,当着所有人的面,试图掀翻朕的棋盘。这是‘愚蠢’,林建业。”
“臣……知罪。”
“朕需要博格的‘秩序’,就像朕需要凯勒的‘要塞’。它们是帝国的‘外壳’,无论它们多么僵化,在新的‘外壳’长成之前,朕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你,把它砸碎。”
皇帝凝视着棋盘上那颗被放在角落的“白子”。
“楚天雄为你求来的‘流放’,朕准了。第17号武器测试场,一个很配你的地方。”
“谢陛下天恩。”
“但是,”皇帝的话锋一转,“朕的‘恩准’,是有条件的。”
林建业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赌注”要来了。
“你那份报告,写得很好。”皇帝说,“朕喜欢你的‘效率’和‘成本’论。但那都是‘纸上谈兵’。朕的帝国,不需要更多的‘理论家’。”
“朕要你,去那个‘废料堆’,用你那些‘垃圾’,把你报告里的东西……造出来。”
“陛下……”林建业的心脏狂跳起来,“可臣……没有预算,没有资源,甚至没有编制……”
“那都是‘你’的问题。”皇帝无情地打断了他,“朕不会给你一枚金币,不会给你一张钢板,更不会给你一个‘正式’的批文。”
“朕要你,像一只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自己去‘偷’,自己去‘骗’,自己去‘造’。”
“朕,”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残酷的寒光,“要看你的‘本事’。看你那套‘低成本’的理论,是否真的能‘低成本’地活下去。”
“这是朕给你的,最小的赌注。”
“时限,”皇帝伸出一根手指,“一年。”
“一年之后,朕会亲临第17号测试场。朕要亲眼看到你的‘铁盒子’,能碾碎凯勒教授最坚固的‘靶子’。”
“如果你做到了,”皇帝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奖赏”的意味,“朕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真正的‘拨款’,真正的‘编制’,甚至……一个让你父亲那份《构想》重见天日的机会。”
“那如果……臣失败了呢?”林建业的声音沙哑。
皇帝疲惫地笑了笑。
“那朕就只能证明,博格是对的。你,和你父亲一样,都只是一个‘疯子’。”
“皇家疗养院,会是你和你那堆废铁的最终归宿。而楚天雄……”皇帝的目光变得锐利,“他也会因为‘举荐疯子’,而失去他所有的‘体面’。”
林建业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是一场不能输的赌局。赌上的,不只是他自己的理想,还有导师楚天雄一生的荣耀。
“你的‘异端’理论,博格的‘奥丁’项目。”皇帝重新背过身,仰望星图,“你们都是朕的‘棋子’。朕不在乎谁对谁错,朕只在乎……谁能赢。”
“朕的时间,不多了。”
林建业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感觉到,一座比北境雪山更沉重的压力,落在了他的肩上。
但他没有恐惧。
相反,他那颗沉寂的心,因为这场“赌局”而重新变得灼热。
皇帝给了他一个“笼子”,但也给了他一线“生机”。
“臣,林建业。”他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此刻重新燃起了比统帅部时更加坚定的火焰。
“接下这个赌注。”
“很好。”皇帝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
“赵高明。”
“影子”无声地出现,仿佛他从未离开。
“送林少校……回他的‘修理库’。天亮了,他该上路了。”
“是。”
……
当那辆黑色的无徽轿车,重新将林建业扔在“铁砧巷”的肮脏街道上时,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祝云山一夜未眠,在修理库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看到林建业回来,他几乎要哭出来:“建业!你……你回来了!陛下他……”
林建业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那堆已经熄灭的煤堆前,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祝,”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我们只有一年。”
林建业背起背包,拉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了他那双再无“幼稚”,只剩“坚忍”的眼睛。
“出发。去我们的‘废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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