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大学，皇家大礼堂。
这里是帝国学术的最高殿堂，巨大的穹顶上绘满了象征工业与智慧的壁画。水晶吊灯洒下金色的光辉，照亮了台下数千张年轻而狂热的脸庞。他们是帝都大学工程系的学生，也是帝国未来的栋梁。
而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站着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黑色燕尾服的老者。
他就是凯勒教授。帝国科学院院士，永固防线理论的奠基人，也是博格大公最倚重的技术顾问。
此刻，他正站在讲台前，挥舞着手臂，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
“蒸汽，不仅仅是动力。它是秩序，是稳定，是帝国不可动摇的基石！”
凯勒指着身后巨大的黑板，上面画着复杂的蒸汽循环图和要塞炮的结构图。
“有些人，”凯勒轻蔑地说道，“总是幻想着那些轻浮的、不成熟的技术能取代蒸汽。比如那些喷着黑烟、噪音巨大的内燃机。他们认为那是未来。但我告诉你们，那是歧途！那是对工业美学的亵渎！”
台下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笑声。
“要塞之所以坚不可摧，是因为我们拥有最厚重的装甲，最强大的压力泵，以及……”凯勒顿了顿，脸上露出傲慢的微笑，“最完美的冶金工艺。”
……
同一时刻。第17号武器测试场。
昏暗的机修库里，刘承风正满头大汗地调试着那台被修复的军用电台。
滋滋的电流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信号怎么样？”林建业站在旁边，低声问道。
“抓到了。”刘承风的手指飞快地旋转着调频旋钮，“帝都大学的广播频段。信号很强，他们正在进行全城直播。”
扩音器里，传来了凯勒教授那充满穿透力的声音。
“……最完美的冶金工艺。”
祝云山坐在桌子前，面前铺着一张空白的记录纸，手里紧紧握着一支钢笔。他的手心全是汗。
“准备好了吗？”林建业问。
祝云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看着旁边那张写满了问题的草稿纸，那是他昨晚熬通宵准备的诱饵。
何山蹲在一边，紧张地搓着手：“这老东西能上钩吗？”
“他会的。”林建业的眼神平静，“因为他傲慢。傲慢的人，容不得别人说他哪怕一个字的错。”
“刘承风，切入提问频道。”
“是！”
刘承风按下了几个开关，大功率电台开始运作，一股强劲的电波穿透了大气层，直奔帝都而去。
……
皇家大礼堂。
演讲进入了尾声，到了提问环节。
几名早已安排好的优秀学生站起来，问了一些诸如教授您是如何构思出如此伟大的设计之类不痛不痒的问题，引来凯勒教授满意的点头和一番长篇大论的教导。
就在这时，礼堂的广播系统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杂音。
滋——
紧接着，一个稍显年轻、怯懦，但又带着一丝固执的声音，突兀地在大厅里响了起来。
“教授……请问，我可以提一个关于材料的问题吗？”
全场愕然。
凯勒教授皱了皱眉，看向旁边的助手。助手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这可是全城直播，或许是某个分会场的连线？
为了保持风度，凯勒整理了一下领结，对着麦克风说道：“当然。真理不惧怕提问。你是哪个学院的学生？”
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抛出了质疑。
“教授，您刚才提到7号合金钢是构建蒸汽锅炉和炮管的完美材料。但是据我所知，这种高碳铬钼钢在经过二次高温熔炼后，其奥氏体晶粒会急剧粗化。如果没有特定的冷却手段，它会变得像玻璃一样脆。”
祝云山的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来，带着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如果您的要塞炮在连续射击导致炮管过热，或者锅炉压力过大时，这种材料真的能保证安全吗？还是说……这其实是一个设计隐患？”
大礼堂里一片哗然。
竟然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质疑凯勒教授的设计有安全隐患？
凯勒的脸瞬间沉了下来。
这不仅仅是学术探讨，这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而且，这个问题刁钻得让他感到不舒服。
“无知！”凯勒对着麦克风斥责道，“这位同学，你的理论基础太薄弱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可是书上说……”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凯勒打断了他，声音拔高了八度，“你以为皇家兵工厂的工程师都是傻子吗？我们当然知道晶粒粗化的问题！”
“所以我们才有了独一无二的热处理工艺！”
上钩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机修库里，林建业握紧了拳头。
“什么工艺？”那个声音追问道，“据我计算，除非能在三秒内将温度从九百度降到三百度，否则根本无法锁定晶体结构。但这对如此厚重的钢板来说，物理上是不可能的。”
“荒谬！”
凯勒彻底被激怒了。他无法容忍一个连名字都不敢露的学生，用这种半吊子的理论来污蔑他的杰作。
他大步走到黑板前，抓起粉笔。
“看着！蠢货！”
凯勒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条复杂的曲线。
“谁告诉你我们要直接降温？那是笨蛋的做法！”
“对于7号合金钢，关键不在于快，而在于节奏！”
“我们先将它加热到八百六十度，保温两小时，让碳化物充分溶解。然后……”
凯勒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重重一顿。
“……我们不直接淬火。我们把它放入两百四十度的硝盐浴中，进行等温淬火！”
“在这个温度区间停留四十五分钟，让贝氏体充分转变，然后再进行空冷。”
“这才是核心！”凯勒咆哮道，“通过这种分级淬火，我们不仅消除了热应力，还保留了极高的韧性！即使是二次熔炼，只要遵循这个曲线，它的强度依然能达到原厂标准的百分之九十五！”
“你懂了吗？这就是帝国的技术！这就是你这种只会在纸上谈兵的学生永远无法理解的工业奇迹！”
大礼堂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学生们为凯勒教授的博学和霸气而欢呼。
凯勒扔掉粉笔，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红光。
“下一个问题。”他傲慢地说道。
然而，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出现。
……
第17号武器测试场。
祝云山手里的钢笔已经停了下来。
那张原本空白的纸上，此刻密密麻麻地记满了一组组数据。
八百六十度。两小时。
两百四十度。硝盐浴。四十五分钟。
这就是那个该死的密码。
这就是让那些脆得像饼干一样的废钢，重新变成坚不可摧的铠甲的咒语。
祝云山放下笔，整个人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气。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刚才那一刻，他仿佛真的站在那个光芒万丈的舞台下，面对着那个曾经可以随意决定他命运的巨人。
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他赢了。
“记下来了吗？”林建业问。
“记下来了。”祝云山拿起那张纸，吹了吹未干的墨迹，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字不差。那个老混蛋……他太自负了。他把皇家兵工厂的最高机密，当成炫耀的资本给讲出来了。”
“硝盐浴……”何山在一旁摸着下巴，“这玩意儿好弄。以前在铁砧巷，有些做腊肉的铺子里就有这东西，虽然纯度不高，但这又不是造芯片，够用了。”
“刘承风。”林建业下令。
“在。”
“切断信号。清理痕迹。”
“是。”
林建业走到祝云山身边，看着那张写满数据的纸。
这就叫知识就是力量。
只不过，这次的力量是偷来的。
“祝工。”林建业拍了拍祝云山的肩膀，“有了这个菜谱，你能把那锅夹生饭做熟吗？”
祝云山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能。”
他站起身，抓起那张纸，就像抓住了命运的咽喉。
“只要给我两天时间。我会把那个电弧炉改造成热处理炉。我会把那些废钢，变成比凯勒的脸皮还硬的装甲。”
“好。”林建业看向何山。
“老何，准备开工。”
“高平。”
“在。”
“准备好你的枪。两天后，我要再试一次。这一次，我要看到子弹被弹飞，而不是钢板碎裂。”
“明白。”
机修库里再次响起了忙碌的声音。
而在几百公里外的帝都，凯勒教授还在享受着鲜花和掌声，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的那番精彩演讲，已经为埋葬他的理论，递出了第一把铲子。
知识是无价的。
但有时候，傲慢却是免费的赠品。
林建业走出机修库，看着远处的夕阳。
距离冬雷演习，还有二十二天。
材料的问题解决了。
接下来，就是把这些死去的钢铁，重新唤醒，让它们变成一头真正的怪兽。
“谢谢你，教授。”
林建业对着帝都的方向，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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