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夜，深沉如墨。
东宫书房内，烛火摇曳，将政那瘦削的身影，拉得颀长。
她依旧在沙盘前，与蒙恬和王贲，进行着无休止的推演。
气氛，紧张而又压抑。
蒙恬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手中的木制兵棋，被他握得死死的，指节泛白。
“公子，此局……无解。”
他终于还是放下了棋子，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不甘。
他们已经连续推演了六个时辰，试图找到一个能让秦军在兵力劣势下，击溃六国合纵大军的破局之法。
但每一次，无论蒙恬如何布防，无论王贲如何出奇，最终都逃不过被合围、被蚕食的命运。
王贲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也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纤长的手指，在沙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公子所言极是。若六国合纵，摒弃私利，同仇敌忾，此局，确实无解。”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感。
“我等所学兵法，皆基于胜。然，若无一战可胜之法，又当如何？”
政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沙盘上那纵横交错的棋子，看着那些代表着秦国与六国势力的方块，被一次又一次地，围困，歼灭。
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只有一片，冰冷的、洞察一切的……清明。
“你们都错了。”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丝，夜风般的寒意。
蒙恬和王贲，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你们以为，我在考较你们的兵法？”
政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们以为，我让你们来推演这些无解之局，是为了寻找破局之法？”
她摇了摇头。
“不。”
“我让你们推演，只是为了让你们，认清一个事实——”
“战争，并非只在战场。”
蒙恬和王贲，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政站起身，走到书房角落，拿起一卷，她最近一直在研读的《管子》。
她的指尖，轻轻地，拂过竹简上，那一行行古老的文字。
“兵者，以武为表，以民为本，以国为根，以人为心。”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预言般的笃定。
“你们眼中，只有沙场之上，刀剑之锋。却从未想过，在这沙场之外，还有更广阔、更复杂的战场。”
她将目光，投向了蒙恬。
“蒙恬，你之将才，在于战场。你可识得千军万马，可布下铜墙铁壁。但你可知，一场胜利，从何而来？”
她没有等蒙恬回答。
“不是来自将士的勇猛，不是来自主将的谋略。它，首先，来自于那片，滋养着士卒的……土地。”
“它来自于那片土地上，耕作着的……百姓。”
“它来自于，那百姓心中，对国家，对君主，最深切的……信任与归属。”
“若无此三者，即便你兵锋再利，也只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终将枯竭。”
蒙恬听着她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他似乎在努力地，理解着，这种，超出了他认知范围的将之根本。
政的目光，又转向了王贲。
“王贲，你之智谋，在于奇诡。你可破万千城池，可解无解之局。但你可知，一场合纵，因何而散？”
她同样没有等王贲回答。
“不是因为兵力不足，不是因为计谋不精。它，首先，是毁于，那些诸侯王们，彼此之间的……猜疑。”
“它毁于，那些，充斥在各国朝堂上的，私利与……党争。”
“它毁于，那些，在底层百姓心中，对各自君主和国家，早已崩塌的……信仰。”
“若无此三者，即便你将才再高，计谋再精，也只是空中楼阁，不堪一击。”
王贲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瞬间明白了政的意图。
他想起了之前，政提出的那个关于爵位制漏洞的终极问题。
他明白了，政所说的无解之局，其真正的破局之法，根本不在沙场之上。
而是在……沙场之外。
在人心，在政治，在经济，在法度，在所有那些，看不见的、却又决定着战争胜败的……底层规则之中！
“公子……您的意思是……”
王贲的声音，有些干涩。
政那双幽暗的眼睛里，亮起了一抹冰冷的、近乎于狂热的光。
那光芒中，透着一种，将天下万物都视为玩物的，绝对的掌控欲。
“战争，亦是修行。”
她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镌刻在石碑之上。
“它不仅仅考验，将士的勇猛，将领的智慧。它更考验，一个君王，如何去掌控他脚下的……裂土，如何去征服他治下的……人心！”
她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那被束胸的布带，勒得有些发紧的胸口。
她能感觉到，里面那颗，在十五岁的女性躯体中，沉稳有力跳动着的……
帝王之心。
“所以，蒙恬，王贲。”
她收回目光，看向他们。
“从今日起，我不再考较你们的兵法。那些，你们已经学得很好。”
“我要你们，去学一些，更难的，也更重要的东西。”
“我要蒙恬，不再只看兵阵，去学着，如何丈量土地，清点人口，计算赋税，管理民生。”
“我要王贲，不再只看计谋，去学着，如何分辨人心，洞察欲望，权衡利弊，驾驭百官。”
蒙恬和王贲，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他们从未想过，一个君王，竟然会让他们这些将领，去学习这些文官的本职工作。
“你们是我的剑，我的盾。”
政的声音，如同冰雪般寒冷，却又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绝对的魅力。
“但剑，不能只知斩杀。盾，不能只知防御。”
“剑，要知其所斩之物，从何而来，归于何处。”
“盾，要知其所护之民，因何而生，为谁而死。”
“因为，最终，所有的一切，都将归于……我。”
她站起身，走到书房中央，她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孤高而又强大。
“你们要明白，真正的王，是天下所有规则的制定者，更是所有人心的掌控者。”
“我，不是去打赢这场战争。我，是要去……结束它。用一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极致的秩序，来终结这五百年，无休止的混乱与杀戮！”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中回荡。
蒙恬和王贲，呆呆地看着她。
他们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眼前这位年仅15岁的君王。
那股，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冰冷的意志。
他们知道。
从今天起，他们所学的，不再是简单的兵法。
他们所追随的，不再是简单的君王。
他们所要做的，是与一个，有着女儿身，却怀着帝王心的……
真正的，怪物，一同，去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一个，完全由她的意志所主宰的，冰冷而严酷的……秩序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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