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宫墙,又见证了两次春去秋来。
秦王政十六年。
距离那场决定郑国渠命运的朝会,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这两年,整个秦国,都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地运转着。
仿佛一个被上了发条的巨大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女王那冰冷的意志下,精确而高效地转动。
关中平原,成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工地。
数十万民夫,在李斯的统一调度之下,被征发而来。
他们之中,有秦国的黔首,有战败国的奴隶,甚至还有一些因轻罪而被罚作劳役的犯人。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开山劈石,挖掘河道。
号子声、锤打声、车轮滚动的吱呀声,汇成了一曲宏大而嘈杂的交响乐,在八百里秦川之上日夜回响。
郑国,这位来自韩国的水工,彻底沉浸在了这项前无古人的伟大工程之中。
起初,他还抱着疲秦的心思,在工程的预算和工期上,故意夸大其词。
但很快,他便被秦国那种恐怖的国家动员能力和女王毫无保留的信任,给彻底折服了。
无论他需要多少人力,李斯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征调而来。
无论他需要多少钱粮,国库的物资,总是源源不断地运抵工地。
甚至,当他需要一种特殊的、用以测量水位的工具时,女王竟亲自下令,让咸阳最好的工匠,按照他的图纸,连夜赶制。
渐渐地,郑国忘记了自己的间谍身份。
他那颗属于顶尖工程师的心,被完全点燃了。
他将自己毕生的才学与智慧,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这条水渠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他知道,自己正在创造的,是一个足以名垂青史,泽被万世的奇迹。
而这个奇迹的背后,站着的是那位年仅十六岁、心思深沉如海的女王。
※
咸阳,秦学宫。
这里,已经成为了帝国人才的摇篮和思想的熔炉。
知彼科的研究,愈发深入。
六国的每一份情报,都被细致地分析、归档。
李斯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监督郑国渠的工程,但他依然遥控着学宫内内门弟子的学习。
他会定期从工地送回各种实际问题,作为考题。
“……某段河道,遭遇流沙,屡掘屡塌。问:当以何法固之?”
“……民夫之中,因劳累过度,爆发时疫。问:当如何隔离、医治,并安抚人心,以防哗变?”
这些,都是书本上永远学不到的、最真实的屠龙之术。
学宫的弟子们,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迅速地成长着。
他们不再是空谈理论的士子,而是一个个精通实务的、冷酷的问题解决者。
女王的意志,通过这种方式,贯彻到了每一个人的思想深处:解决问题,不问手段,只看结果。
※
咸阳宫内。
嬴政已经十六岁了。
她的身姿,愈发显得高挑而挺拔。
虽然每日的束胸依旧让她感到压抑,但那种长期的不适,反而磨砺出她一种超乎常人的忍耐力和钢铁般的意志。
她已经很少再亲自参加朝会。
大多数的政务,都由相邦吕不韦处理后,形成条陈,送到她的案头。
她只需要用朱笔,做出最终的裁决:可,或,否。
她将自己,从繁杂的日常事务中,彻底解放了出来。
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三件事上:
第一,阅读。
阅读所有从罗网和知彼科送来的、关于六国的情报。
她对六国的了解,甚至已经超过了六国自己的君主。
第二,练剑。
她没有再碰过天问。
而是让赵高为她寻来了一柄轻便而锋利的铁剑。
每日清晨,她都会在寝殿之内,独自练剑一个时辰。
剑法简单而直接,每一招,都是为了最快、最有效地,杀死敌人。
这既是在锻炼她的身体,也是在磨砺她的杀心。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等待。
她在等待郑国渠的完工,等待国力积蓄到顶峰。
她也在等待,她那位最强大的、也是最可敬的对手,走向他命中注定的结局。
※
魏国,大梁。
信陵君魏无忌的府邸,早已不复当年的门庭若市。
变得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两年前,魏安厘王以体恤为名,彻底收回了他所有的兵权。
合纵联盟,早已名存实亡。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如今,只能终日在家中,与门客们饮酒作乐。
但他喝下的每一杯酒,都充满了苦涩。
他知道,秦国的罗网,就在他身边。
那些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六国使节,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猜忌与疏远。
他那个坐在王位上的兄长,更是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他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无处施展。
他有一腔救国热血,却报国无门。
英雄末路的悲凉,莫过于此。
公元前243年,秋。
在一个沉闷的午后,魏无忌在与门客们痛饮之后,暴毙于府邸之中。
史书上,只留下了简单的记载:“(信陵君)居家四年,竟病死。”1
但咸阳宫内,嬴政收到的、来自罗网的密报,却更为详尽:
“……魏王增,数次赐酒于信陵君府。信陵君,饮后,常呕血不止。其死状,面色发黑,七窍流血,乃慢性毒杀之状……”
嬴政看着这份密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将那卷记录着信-陵君生平所有资料的竹简,拿了起来,走到了寝殿的火盆前。
她静静地看着那卷竹简,上面详细记载着这位英雄一生的功过、智谋、甚至是他的个人喜好。
“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她轻声说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那个逝去的灵魂告别。
然后,她松开了手。
竹简,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迅速卷曲、变黑,最终,化为了一捧无足轻重的……
尘埃。
随着信陵君的死,六国之中,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将他们重新捏合在一起,来抵抗秦国的兵锋。
女王统一天下道路上的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个障碍,被以一种兵不血刃的方式,彻底清除了。
同一时刻。
远在关中平原的郑国渠工地之上。
第一段实验性的主河道,成功引水!
清澈的、夹杂着大量肥沃泥沙的泾水,第一次,流淌进了这片干渴了千百年的土地。
工地上,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
李斯站在河道旁,看着那奔流不息的河水,他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知道,一个属于秦国的、全新的时代,即将随着这条河水,奔涌而来。
咸阳宫内。
嬴政在烧掉了信陵君的档案之后,走到了那副巨大的天下舆-图前。
她的小手,轻轻地,从那张代表着信陵君魏无忌的卡片上,拂过。
然后,她将那张卡片,取了下来,扔进了脚下的火盆。
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而锐利。
她看向舆图之上,那些依旧在苟延残喘的六国。
她的口中,吐出了两个字:
“下一个。”
注释:
1《史记·魏公子列传》原文记载:“公子为人,仁而下士……居家四年,竟病死。”
司马迁对信陵君的死因,采用了较为模糊的病死说法。
但后世多有猜测,认为其死因与魏王的猜忌和毒害有关。
小说中,采纳了毒杀这一更具戏剧性的说法。
喜欢我,是女帝始皇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我,是女帝始皇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