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李牧的赵国,就像一只被拔去了獠牙和利爪的老虎,剩下的,只有一身臃肿的皮肉。
秦王政十九年(前228年),春。
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越过了那道曾经不可逾越的井陉口。
接替李牧指挥赵军的赵葱和颜聚,在真正的战争面前,表现得就像两个手足无措的孩童。
他们试图模仿李牧的战术,试图组织反击。
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早已崩溃的军心面前,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东阳一战,赵葱战死,颜聚逃亡。
赵国最后的二十万主力,在短短半个月内,灰飞烟灭。
那曾经阻挡了大秦数十年东出之路的坚城邯郸,此刻,就像一个被剥去了衣衫的女子,赤裸裸地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
※十月,深秋。
邯郸城破。
没有惨烈的巷战,没有誓死不降的悲歌。
当赵王迁那个昏聩的年轻人,捧着赵国的地图和印信,跪在尘土飞扬的城门口时,这座曾经繁华一时的赵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曾经在朝堂上高谈阔论、嘲笑秦人为“西戎蛮子”的赵国贵族们,此刻都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跪在赵王身后,连头都不敢抬。
他们害怕。
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那个即将到来的、关于复仇的传言。
因为那个即将踏入邯郸城的征服者,不是王翦,不是蒙恬。
而是那个曾经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受尽屈辱的——秦王政。
※嬴政来了。
她没有乘坐那辆象征帝王威仪的六驾马车,而是骑着一匹纯黑色的战马。
她穿着一身玄铁战甲,身后披着猩红的大氅,脸上没有戴面具,露出了那张冷艳得近乎妖异的面容。
那是赵国人熟悉又陌生的脸。
依稀间,能看到当年那个在质子府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的影子。
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俯视众生的淡漠。
马蹄声碎。
哒,哒,哒。
每一声都像是踏在赵国人的心口上。
嬴政策马,缓缓走过邯郸的长街。
这里的每一块青石板,每一条幽深的巷弄,甚至是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胭脂与煤灰的味道,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五岁那年,她在这里被一群赵国贵族子弟围住,他们往她身上扔烂菜叶,骂她是“野种”,骂她是“秦狗”。
她记得,八岁那年,秦赵开战,愤怒的赵国百姓冲进质子府,打断了母亲的一根肋骨,她拿着一把小刀冲出去,却被人一脚踢翻在泥水里。
那时候,她发誓,如果有一天能活下来,她一定要把这些屈辱,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现在,她回来了。
“大王。”
王翦骑马跟在她身后半个身位,低声提醒道:“赵王迁已在行宫等候发落。”
嬴政没有理会。
她勒住缰绳,停在了一处早已破败不堪的宅院前。
那是当年的质子府。
墙壁已经坍塌了一半,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也枯死了,只有满地的荒草,还在秋风中摇曳。
“赵高。”
嬴政看着那扇斑驳的木门,声音很轻。
“奴婢在。”
“寡人记得,这附近住着几户人家。”
嬴政的手指,轻轻指向那条巷子的深处。
“那家姓赵的,是赵国王室的旁支。当年他家的恶犬,咬伤过寡人的腿。”
“那家姓郭的,是郭开的远亲。当年他家的儿子,曾按着寡人的头,让寡人喝地上的脏水。”
“还有那家,那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冷,每点出一户,周围空气的温度就下降一分。
“把他们,都找出来。”
“无论男女老幼,只要还活着的,都带到这棵老槐树下来。”
“寡人要和这些……老邻居,叙叙旧。”
※半个时辰后。
三十多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了质子府的废墟前。
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正当壮年的男子,也有满脸惊恐的妇人。
他们惊恐地看着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王,拼命地磕头求饶。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当年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该死!”
“看在同是赵人的份上……”
“同是赵人?”
嬴政笑了。
她翻身下马,走到那个当年曾放狗咬她的老人面前。
老人的牙齿已经掉光了,浑身散发着一股尿骚味。
“你也配提赵人?”
嬴政拔出腰间的长剑。
剑锋在夕阳下反射出一道血红的光。
“当年,你们欺负孤儿寡母的时候,可曾想过也是赵人?”
“当年,长平之战后,你们把怒火发泄在一个几岁的孩子身上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老人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嬴政没有挥剑砍下去。
那样太便宜他们了。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秦军甲士挥了挥手。
“挖。”
只有一个字。
但在场的赵国人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哭喊声响彻云霄。
几十名秦军士兵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就在这棵老槐树下,开始挖掘深坑。
嬴政就站在坑边,静静地看着。
看着泥土一点点堆高,看着那个深坑变得像一张巨大的嘴。
她没有丝毫的快意。
她本以为,这一刻她会很开心,会狂笑。
但没有。
她只感到一种深深的空虚。
那是童年的伤口,即使填满了敌人的尸体,也无法愈合的空虚。
“埋了。”
当坑挖好的时候,她冷冷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些即将被泥土掩埋的面孔。
随着第一铲土落下,哭喊声变成了绝望的嘶吼,然后变成了沉闷的呜咽,最后,归于死寂。
邯郸城,在这一天,流尽了眼泪。
据史书记载:秦王政十九年,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
这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复仇。
也是嬴政作为一个“人”,在这个世间留下的最后一点任性的痕迹。
※
处理完私怨,嬴政骑马登上了邯郸的龙台。
那是赵国王宫的最高处。
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邯郸城,甚至可以遥望到北方的代地。
赵国的公子嘉(赵嘉),带着几百名残部,逃到了那里,自立为代王。
但在秦国的版图面前,那不过是秋后的蚂蚱。
“大王。”
李斯走上高台,手中捧着一卷竹简。
“赵国户籍已清点完毕。共得一百二十万户,四百万口。良田万顷,战马三万匹。”
“嗯。”
嬴政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
韩灭了。
赵亡了。
中原的屏障已经彻底粉碎。
剩下的魏、楚、燕、齐,就像是摆在案板上的肉,只等她什么时候有胃口,就什么时候动刀。
“李斯。”
“臣在。”
“下一个是谁?”
李斯抬起头,目光投向了东北方。
“回大王。赵国既灭,大秦兵锋已抵易水。那燕国的太子丹,此刻恐怕已经吓得睡不着觉了。”
“燕丹……”
嬴政念着这个名字。
那是她年少时在赵国做质子时,唯一的朋友。
当年,他们同病相怜。
后来,燕丹又去咸阳做了质子,却因为受不了秦国的冷遇,逃回了燕国。
“他是个懦弱的人。”
嬴政评价道。
“懦弱的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
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那里,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凉意。
“传令王翦。”
嬴政转过身,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军在邯郸修整三月。三月后,兵临易水。”
“寡人要看看,寡人那位老朋友,到底给寡人准备了什么样的……见面礼。”
※与此同时,燕国,蓟城。
太子丹的府邸内,灯火通明。
燕太子丹,满脸苍白,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赵国灭亡的消息,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军的马蹄声,仿佛已经在他耳边回响。
“不能等了……不能等了!”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
“秦军一到,燕国必亡!没人能挡住那个疯女人!没人!”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坐在角落里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落魄的剑客。
他一直在喝酒,脚边放着一把并不出奇的剑。
“荆卿。”
太子丹走到他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眼中满是血丝。
“燕国的存亡,天下的命运,全系于先生一人之手了!”
那个剑客缓缓放下酒杯。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放荡不羁,却眼神锐利的脸。
荆轲。
他看着太子丹,嘴角勾起一抹洒脱而决绝的笑。
“太子放心。”
“只要能接近那个女人。”
“我荆轲,必用手中三尺剑,为太子,取她的……项上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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