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斯顿先生，”
王卫东平和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听不出任何情绪，
“高盛的服务一如既往的高效，我们合作愉快。”
“能与您合作，是高盛的荣幸。”
芬斯顿先客套了一句，
随即切入正题，
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
既表达了关切，
又不至于显得像是在质疑，
“我们注意到，
近期从樱花国市场流向您指定账户的资金规模非常庞大，
而且似乎还在加速。
请原谅我的冒昧，我们只是希望更好地为您服务。
是否……樱花国市场出现了我们未能洞察的潜在风险？
还是您的全球战略有了新的、需要我们高盛配合的调整？”
他问得十分委婉，但核心意思很明确：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着从还在上涨的市场里大规模撤资？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们没看到的东西？”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仿佛王卫东在斟酌措辞。
几秒钟后，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无奈的轻笑，
听起来无比坦诚：
“芬斯顿，你想多了。哪有什么未洞察的风险？日本的繁荣有目共睹。”
他顿了顿，用一种像是在对老朋友倾诉苦水的语气说道：
“实在是……‘摊子铺得太大，到处都缺钱啊。’”
“你也是知道的，
我在香江收购了那么多公司，
电网要升级，网络要铺设，巴士要更换，哪个不是吞金兽？
浦东那边刚刚签了意向，
前期投入就是个无底洞。
还有南太平洋那个小岛的研究中心，每天的耗费更是惊人。”
王卫东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资金压力”：
“樱花国的这些投资，回报周期毕竟太长了些。
我现在急需的是流动性，
是现金，来支撑我更迫切的实业和科技布局。
所以只好忍痛割爱，提前套现一部分，回笼资金，以解燃眉之急。”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将一场精准的资本撤退，
完美地包装成了因实体扩张导致的“资金短缺”。
劳伦斯·芬斯顿拿着话筒，一时语塞。
他脸上露出了极其古怪的表情。
他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资金短缺？
以太初资本和王卫东掌控的流动性，
以及他们从日本市场已经套现的恐怖数额，会缺钱？
这简直是本年度华尔街最冷的笑话！
但他无法反驳。
王卫东给出的理由，在商业逻辑上完全自洽，
而且姿态放得很低，
仿佛真的遇到了资金周转问题。
他难道能直接说“王先生，我认为你在撒谎，你肯定是看空了樱花国市场”吗？
“原来如此……”
芬斯顿干笑两声，迅速调整好心态，
“看来王先生的实业雄心，确实需要海量的资本支撑。
如果……
如果高盛还能在其他方面为您提供融资支持，请务必不要客气。”
他明白，王卫东不想说真话，或者不能说实话。
而作为合作伙伴，高盛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此刻深究真相既不明智，也可能触怒这位最重要的客户。
“当然，如果有需要，我会让陈永仁联系你们。”
王卫东的语气依旧温和，“感谢关心，芬斯顿，当然我们太初资本的外汇多头，还会持有，拜托高盛帮忙协调······”
王卫东还是给了芬斯顿，
一个明确的答案，“他认为樱花国本土市场不安全，但是依然看好日元升值，美元贬值！”
通话结束。
劳伦斯·芬斯顿缓缓放下话筒，
走到窗前，望着纽约冰冷的摩天大楼丛林，眉头舒展。
王卫东的暗示他已经懂了，开始思考高盛在樱花国市场的战略调整！
芬斯顿心中开始思考：“王卫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先知······？”
“缺钱……”
他喃喃自语，嘴角最终勾起一抹复杂的、带着深深忌惮的笑容，
“好吧，王先生，您说缺钱，那就是缺钱。
看来，未来的风浪，恐怕小不了啊……”
他心中嗤笑，也感激王卫东的开诚布公，直接告诉了自己答案。
······
北海道安全互助株式会的屏幕上的光点，
开始一个接一个地，
由代表持有的红色，转变为代表已变现的金色。
那金色的光芒越来越密集，
象征着难以想象的财富正在被安全收割、转移。
美纪子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已经突破 “一千八百亿美元”，
并且仍在快速增长的回收资金总额，
脸上没有任何得意的表情，只有如履薄冰的谨慎。
她知道，这只是一场宏大乐章的前奏。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当这头潜伏的资本巨兽完全抽身之时，
留给日本的，将是一个被掏空了内在、只剩下虚幻泡沫的残局。
而她，山口美纪子，将是亲手执行这一历史性收割的、隐藏在阴影中的关键人物。
······
1988年1月，樱花国，东京。
日元汇率强势突破1美元兑120日元大关，整个日本社会弥漫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自信。
报纸头版充斥着“日本时代来临”、
“日本可以说不”的激昂论调，
电视财经节目中，
嘉宾们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如何用“强大的日元”，
去收购美国的洛克菲勒中心、
哥伦比亚电影公司，
乃至夏威夷的土地。
地产价格依旧如脱缰野马，
每一个拥有土地或股票的日本人都感觉自己富可敌国，跻身上流。
在这片全民狂欢的盛宴中，
“北海道安全互助株式会社”
有序退场的举动，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反而被视为“目光短浅”或“实力不济”的表现。
在东京银座，
一栋顶级写字楼的产权交易室内。
山口美纪子一身素黑，
冷静地签署了最后一份文件，
将互助会持有的一处核心物业，
以略低于市场询价5%的价格，
转让给了一位志得意满的日本新兴财阀代表。
“贵方在此时选择出售，实在是令人费解。”
那位财阀代表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优越感，
“现在才是真正收获的时候，未来的升值空间不可限量啊。”
美纪子只是淡淡一笑，
用流利的日语回应：
“会社有自身的全球资产配置考量。
恭喜阁下购得优质资产。”
她心中默念：“是的，不可限量，不过是向下无限。”
更引人注目的是，
当互助会打包出售其在北海道的一片规模惊人的、适合开发大型度假村的优质土地时，
甚至引起了“世界第二首富、日本着名的房地产大亨——堤义明” 的注意。
他的团队进行了详细的评估，
虽然对卖家在市场最高潮时急流勇退的动机存有一丝疑虑，
但在那无法抗拒的土地价值和“日本地价永远上涨”的神话面前，
这点疑虑很快被抛诸脑后。
经过几轮谈判，这笔巨额交易最终达成，庞大的资金流入了互助会的离岸账户。
国际游资中也有些许聪明人感到困惑。
“北海道安全互助会这帮人，是不是太谨慎了？
日元还在升值，地产还在涨，他们怎么就开始收手了？”
一些华尔街的分析师在报告中提出了疑问，
但很快就被市场上更多狂热的看多报告所淹没。
没有人能理解，
为何会有人在盛宴最高潮时，
主动放下手中的酒杯。
只有隐藏在幕后的王卫东和其核心智囊清楚这其中的冷酷算计。
在梅尔岛的指挥中心，
王卫东看着“鸿钧”生成的、显示资金正以惊人速度回流的报表，
脸上没有任何喜悦，
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老板，
按照这个速度，
我们在日本的大部分非核心资产，
可以在六个月内清仓完毕。
只是……日元看样子还会继续升值，我们是否放缓节奏，再多赚一些？”
陈永仁通过加密线路请示。
“不，按原计划执行，甚至可以再快一点。”
王卫东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记住，
贪婪是资本最危险的陷阱。
我们赚取的，已经足够多了。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博取那最后10%甚至20%的利润，
而是‘安全地、不被察觉地离开这张牌桌。’”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未来：
“樱花国政府不是傻瓜，
当国际游资把他们的经济掏空，
留下一地鸡毛时，
他们首先会清算的，就是那些吃得最饱、走得最晚、也最显眼的秃鹫。
我们提前退场，
虽然少赚了一点，
但换来的，是“不引起樱花国政府核心层记恨”的宝贵安全限度。”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告诫：
“被市场对手嫉妒无所谓，
但被一个主权政府，
尤其是一个陷入绝望的政府盯上，
会是无穷的麻烦。
我们的根基在香江，
在梅尔岛，
在未来，不能在此时此地，留下一个强大的、潜在的敌人。
让堤义明那样的狂人去吸引目光吧，
我们要做的，
是带着实实在在的资本，
悄然融入暗影，去浇灌我们自己的未来。”
这就是王卫东的远见。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不留后患。
当其他资本还在为日元的持续升值而欢呼，
为不断刷新的账面财富而疯狂时，
他已经看到了泡沫尽头那深不见底的悬崖，
并且，早已备好了退路，
正以一种优雅而冷酷的姿态，从容离场。
这份超越时代的冷静与克制，比任何凶悍的做空，都更能体现其资本运作的至高境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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