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虎贲军大营，死寂如墓。白日里残留的燥热被朔风吹散，只余下砭骨的寒意和风卷沙砾拍打营帐的沙沙声。帅帐巨大的轮廓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蛰伏的巨兽，左翼偏帐处，两点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如同巨兽警惕的独眼。四名披甲执锐的亲卫钉子般矗立在帐门前，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被风沙模糊的黑暗。
一道暗红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蝙蝠，紧贴着巨大辎重车的阴影滑行。叶风顶着沈飞竹那张带着塞外风霜的面孔，感受着脸上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身上属于另一个女子的劲装布料摩擦皮肤的奇异感觉。腰间的“沈”字令牌冰冷而沉重。
他伏在一堆垒得高高的草料垛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锁定了左翼偏帐那扇紧闭的厚实木门。门口亲卫的站位、换岗的间隙、帐内隐约透出的微弱灯火……所有细节如同清晰的画卷印入脑海。更深处，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铁血肃杀之气的锋锐感隐隐透出——灭斩刀！它就在里面，被层层守护。
机会只有一瞬。
寅时三刻，风势陡然加剧，卷起漫天沙尘，扑打在营帐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视野瞬间模糊。帐前两名亲卫下意识地侧头眯眼避让风沙。就是现在！
叶风动了！不是冲向偏帐，而是如同鬼魅般绕到帅帐另一侧堆放杂物和废弃兵器的角落！他俯身，拾起一块沉重的断矛矛头，手腕猛地一抖！
“嗖——！”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沙的呜咽！断矛头化作一道致命的乌光，狠狠砸在帅帐右翼一面支撑帐篷的巨盾上！
“哐当——！！！”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惊雷炸响！巨盾猛烈摇晃，带动整个帅帐右翼的篷布都簌簌抖动！
“敌袭！右翼！！”帐前亲卫的怒吼瞬间撕裂了宁静，尖锐的哨音凄厉地划破夜空！原本守卫左翼偏帐的四名亲卫，有两人条件反射般扑向发出巨响的帅帐右翼！剩下的两人也明显被巨响和同伴的呼喊分了心神，目光惊疑不定地扫向右翼。
混乱，如期而至。
叶风的身影却在这一片混乱爆发的瞬间，如同被风吹送的一缕暗红轻烟，借着沙尘的掩护，无声无息地贴到了左翼偏帐的厚实毡布旁！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薄如柳叶、近乎透明的奇异小刀。刀光一闪，快得如同幻觉，厚重的帐布已被无声无息地切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他身影一晃，便已没入帐内，那缝隙在他身后迅速合拢，仿佛从未存在过。
帐内空间不大，弥漫着桐油和铁锈的气息。几盏牛油灯在角落里发出昏黄的光。最显眼的便是正中一个半人高的玄铁台座，一柄通体暗沉、形制古朴奇特的弯刀静静躺在猩红色的天鹅绒上。刀身宽厚，弧度带着一种斩断山岳的霸道，刀刃处隐有暗红色的血沁纹路，透出历经百战的凶煞之气。刀柄末端镶嵌着一块鸽卵大小、色泽幽暗的黑色奇石，在灯火下仿佛能吞噬光线。正是灭斩刀！
然而，刀身却被一条儿臂粗的黝黑铁链牢牢锁在玄铁基座上，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地面。叶风目光如电，瞬间看清了锁扣的构造——精钢打造，三重机括，锁孔极其复杂，寻常开锁工具绝难撼动。强行斩断铁链？那动静足以引来外面所有的守卫。
叶风嘴角却勾起一丝属于他自己的、带着绝对自信的弧度。他根本不需要钥匙，也不需要斩链。
他并指如剑，指尖距离那精钢锁扣尚有三寸！一股无形的、凝聚到极致的锋锐意念透指而出！没有光芒，没有声响，只有空气仿佛被极度压缩后瞬间穿透的轻微“嗤”声。
咔哒！咔哒！咔哒！
三重机括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碎裂的声响。锁扣纹丝不动，但内部最关键的几处簧片和榫卯，已被这无形无质、却又无坚不摧的“指刃”精准地切断！
叶风手腕一翻，那沉重的锁扣已如同朽木般无声脱落。他毫不犹豫，一把抓起那柄散发着凶煞气息的灭斩刀。入手沉重冰寒，刀身似乎传来一阵微弱的嗡鸣，仿佛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与此同时，他从怀中迅速抽出另一柄形制大小几乎一模一样、却明显轻飘许多、刀刃毫无血沁纹路、刀柄镶嵌物也只是普通黑石的弯刀——正是他之前从赤焰教弟子身上顺手牵羊得来的普通战利品。他将这赝品飞快地放入玄铁基座，重新扣上那已被破坏内部结构的锁扣。锁扣外表完好无损，依旧紧紧锁着那柄假刀。
做完这一切，不过呼吸之间。帐外，混乱的呼喊和脚步声已越来越近，显然亲卫们已发现右翼是虚惊一场，正火速回防左翼！
叶风不再停留，身形一闪，再次从那道细微的切口钻出帐外。他没有立刻遁入黑暗，反而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将沈飞竹那清冷又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模仿得惟妙惟肖，朝着帅帐方向，用足以让附近所有巡逻士兵都听清的音量厉声喝道：
“哼！虎贲军不过如此！李风雨那叛徒的狗命，我赤焰教沈飞竹改日再来取！这灭斩刀，姑奶奶笑纳了！告诉李风雨，黑云堡的帐，我们慢慢算！”
话音未落，他（她）的身影已化作一道刺目的赤影，在风沙中朝着与客栈截然相反的方向——敦煌城北门，疾掠而去！速度快如鬼魅，瞬间便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只在风沙中留下一个惊鸿一瞥的红色背影和那句嚣张至极的宣言。
“是那女贼！”
“追！别让她跑了！”
“保护帅帐！检查灭斩刀！”营地里彻底炸开了锅，火把如龙，人声鼎沸，大批士兵朝着北门方向追去。
而此时，真正的混乱才刚刚开始。
悦来居二楼那间简陋的客房内。沈飞竹被颈间一阵突如其来的锐痛惊醒，穴道已然解开。她猛地坐起，头脑还残留着昏沉和强烈的屈辱感，身体却已恢复了力量。她低头，发现自己竟穿着叶风那件宽大的黑色长衫，自己的衣物不翼而飞！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一柄形制古朴的弯刀，正冰冷地压在她的腿上！刀身宽厚，弧度刚猛，刀刃隐有暗红纹路…正是灭斩刀？！
不！不对！这刀……入手轻飘，毫无煞气，刀柄镶嵌的只是一块劣质的黑石！是假的！
“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三道裹挟着怒意与风沙的身影如同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正是她之前留在城外接应的那两名铁塔般的汉子，以及一名眼神阴鸷、脸上带着刀疤的老者——赤焰教在敦煌的舵主，秦阎！
“沈飞竹！！”刀疤老者秦阎目光如毒蛇，瞬间锁定了床上衣衫不整（穿着男人衣服）、手中还握着一柄弯刀（虽然是假的）的沈飞竹，以及床上凌乱的痕迹（挣扎和挠痒痒所致），再联想到刚刚营地方向传来的、响彻半个敦煌的“沈飞竹”的宣言，他眼中瞬间爆发出被背叛的狂怒，“好！好得很！叛教盗刀，还敢私通外敌？！给我拿下！”
“舵主！不是！我……”沈飞竹百口莫辩，看着腿上那把假刀，再看着冲进来杀气腾腾的同门，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将她淹没——中计了！那个该死的混蛋！
然而，愤怒的同门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两名铁塔汉子如狼似虎地扑上，粗暴地扭住她的双臂，冰冷的镣铐瞬间锁住了她的手腕！沈飞竹又气又急，拼命挣扎，嘶声力竭：“放开我！是那个叶风！他易容成我的样子！刀是假的！他是……”
“闭嘴！”秦阎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沈飞竹眼前发黑，嘴角溢血，“证据确凿，还敢狡辩！带回总坛，听候教主发落！把她手上的‘赃物’也带走！”他厌恶地瞥了一眼沈飞竹腿上的假灭斩刀。
“是！”两名汉子架起几乎虚脱的沈飞竹，粗暴地将那柄假刀塞进一个皮囊，拖着她踉跄地冲出房门。走廊里传来沈飞竹绝望而愤怒的嘶喊，很快被拖拽下楼的声音淹没。
客栈对面的屋顶阴影里，一身黑色貂裘的叶风静静伫立。他早已换回自己的装束，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如同看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戏剧。他看着沈飞竹被同门如待宰羔羊般拖走，看着她挣扎时眼中喷薄的怒火和深切的绝望，心中那份因被偷袭、被算计而起的郁气，此刻终于化作一股难以言喻的畅快。
“啧，赤焰教清理门户，倒是雷厉风行。”他低声自语，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夜更深了。虎贲军营的喧嚣渐渐平息，但那股紧绷的肃杀之气却弥漫不散。叶风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再次潜入戒备明显森严了数倍的军营。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帅帐。
避开几队明哨暗岗，他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飘落在帅帐那厚实的毡布顶上。指尖凝聚的无形指刃再次无声划开一道缝隙。帐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一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披着玄铁重甲的中年将领正背对着帐门，焦躁地在帅案前踱步，正是虎贲军元帅张铁戈。案上，赫然摆放着那柄叶风留下的假灭斩刀！几名心腹将领围在周围，脸色都极其难看。
“……查！给我彻查！赤焰教竟猖狂至此！”张铁戈一拳砸在案上，声音压抑着雷霆之怒，“还有那沈飞竹！黑云堡！李风雨……”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叶风看准时机，手腕一抖。那柄真正的、散发着凶煞气息的灭斩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托着，悄无声息地穿过帐顶的缝隙，精准地、稳稳地落在了张铁戈身侧的兵器架上，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嗒”声。
“谁？！”张铁戈反应极快，猛地转身，手已按上腰间佩刀。他的目光瞬间被兵器架上那柄失而复得的灭斩刀牢牢吸住！那熟悉的凶煞之气，那暗沉的血沁纹路，那刀柄末端的黑色奇石……是真的！
“元帅！刀！刀回来了！”一名眼尖的将领失声惊呼。
张铁戈一个箭步冲过去，颤抖着手抚过冰冷的刀身，确认无疑。他猛地抬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帐顶，只看到那道细微的、正在缓缓合拢的缝隙，以及缝隙外一片沉沉的、无星无月的夜空。
帐内一片死寂。张铁戈紧握着失而复得的灭斩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沉默了片刻，眼神由震惊转为一种沉甸甸的明悟和深切的警惕。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即日起，帅帐左翼偏帐改为陷阱！此刀……”他举起灭斩刀，冰冷的刀锋映着他刚毅的脸，“由本帅亲自保管，寸步不离！今日之事，严密封锁消息！暗中彻查李风雨！加强敦煌内外所有关隘盘查，尤其是对赤焰教和形迹可疑的江湖人！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得令！”众将凛然应诺。
帐顶的缝隙彻底合拢。叶风的身影早已如轻烟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骑上那匹神骏的白马，最后回望了一眼灯火依旧的虎贲军营和远处陷入更深黑暗的敦煌城。风卷起他黑色的貂裘大氅，在身后猎猎作响。
“华山……”他轻轻吐出两个字，眼中掠过一丝期待的光芒，嘴角噙着一抹慵懒又自信的笑意。缰绳一抖，白马长嘶一声，四蹄翻腾，踏碎一地清冷的月华，朝着东南方，那传说中奇峰险峻、剑气凌霄的中原武道圣地，绝尘而去。身后，只留下敦煌城在夜色与风沙中无声的喧嚣，以及一场由他亲手点燃、却已悄然转向的迷局。
喜欢百篇杂论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百篇杂论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