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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无名者**
**(上)**
石昊是被颠簸晃醒的。
马车轮子碾过碎石,他后脑勺枕着的麂皮垫子浸满药味,胸口空荡荡的疼。母亲总说那里原本长着块暖玉似的骨头,现在只剩下一道蜈蚣状的疤,偶尔会爬出冰碴子似的寒意。他掀开车帘一角,看见父亲背着青铜矛走在雾里,背影比三年前佝偻许多。
石村的老槐树下站着新立的村长。
“这就是那个病秧子?”穿狐裘的汉子用烟杆挑起石昊的下巴,“眼神倒亮,可惜经脉跟晒干的河床似的。”
石昊咬住舌尖。他记得母亲叮嘱过,石村祖地的长辈都喝过凶兽血,脾气比刀子烈。果然,那汉子下一句就戳进他肺管子:“至尊骨都让人抠了,送这儿等死?”
雨就是这时落下来的。
石昊突然嗅到一丝甜腥,像是有人把蜂巢浸在血里煮。他扭头望向村西头的断崖——那里飘着一缕淡金色的雾,雾中隐约有个踮脚摘野果的影子,长发被风吹得像面招魂幡。
“看什么看!”村长拎起他后颈往石屋拖,“那是山鬼,专吃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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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叶风的洞窟藏在瀑布后面。
水帘缝隙里塞满荧光苔藓,照得石壁上的抓痕泛青。那些是他被村民赶进山时,用指甲一寸寸抠出来的逃生图——东侧第三条裂痕代表毒瘴林,南边螺旋纹是狼群领地,最深处一道带血渍的沟槽直指村口老柳树。
今夜他蹲在河边砸蛙卵。
重瞳能让他看清淤泥里每粒蛙卵的颤动频率,挑出最饱满的三颗。火焰在石片下噼啪作响时,他忽然听见枯枝断裂的脆响。
是个裹着虎皮袄的男娃,最多四岁,正趴在对岸舔石头上的盐霜。月光漏过他睫毛,在脸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叶风眯起眼,那孩子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重瞳视野里扭曲着,像口漆黑的井。
石昊也在看他。
瀑布溅起的水珠凝在那人发梢,竟开出一串米粒大的白花。他想起雨夜马车里闻到的莲子香,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叫起来。
“你要吃吗?”叶风晃了晃串在树枝上的烤蛙卵。
石昊涉水过来时,叶风注意到他左脚比右脚短半寸——至尊骨被剜留下的隐疾。蛙卵递过去的瞬间,男孩突然攥住他手腕:“你脖子上…也有疤?”
叶风猛地抽回手。他锁骨下方确实有道月牙疤,是当年火堆里崩出的炭块烙的。男娃的指尖还沾着盐粒,蹭过皮肤时激起细小的战栗。这种陌生的触感让他想起村民砸过来的石头,却又不太一样。
“我叫石昊。”男孩鼓着腮帮子吞下蛙卵,“你没有名字吗?”
叶风拨弄火堆。洞窟深处传来水滴敲打石笋的声响,像谁在数着永远数不完的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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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第七次相遇是在毒瘴林边缘。
石昊被一群钢鬃豺堵在树杈上,裤腿撕成布条。叶风本可以绕开的,但男孩怀里死死护着的鸟窝漏出一点金——是重瞳才能看见的凤凰雏鸟,尾羽还沾着蛋液。
豺群突然温顺地伏下身子。
叶风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过是下意识瞪了一眼,那些猩红的兽瞳就蒙上灰翳,仿佛被抽走了凶性。石昊趁机滑下树,鸟窝稳妥地顶在头上:“你眼睛会变颜色!”
“你看错了。”叶风用藤蔓缠住他往安全地带拖。凤凰雏鸟啄开蛋壳的刹那,他听见三百里外传来禽鸣——清越如碎玉,震得重瞳微微发烫。这鸟留不得。
石昊却把雏鸟塞进他怀里:“它第一眼看见的是你,会把你当娘亲。”
湿漉漉的喙蹭过掌心时,叶风恍惚看见幻象:滔天火海中,九头凤凰环绕着一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女子起舞。女子脚下跪着的身影,赫然生着石昊的脸。
暴雨倾盆而下。
他们躲进岩缝时,石昊突然问:“你见过会下雨的太阳吗?”
叶风正在拧头发上的水。男孩从贴身处掏出块龟甲,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星图:“阿爸说,等我能一拳打碎带雨的太阳,就接我回家。”
岩缝外闪过青灰色衣角。
叶风的重瞳骤然收缩——那人腰间坠着的骨哨,与当年村长尸体旁的葬魂砂罐子纹路相同。他把凤凰雏鸟塞回石昊怀里:“往北跑,别回头。”
石昊没跑。
当他举起弹弓射向雨族密探时,叶风终于看清他眼底烧着的东西:不是仇恨,而是某种更炽烈的、连重瞳都无法命名的光。老柳树的枝条就在这时破空而至,将敌人绞成漫天血雨。
血雾中,石昊抓住一片飘落的柳叶:“你看,像不像会飞的鱼?”
叶风突然很想笑。他两年来第一次笑出声,惊飞了林间所有寒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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