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手指死死抠住礼盒边缘,木质的棱角硌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腹部那阵突如其来的绞痛还在持续,像有只手在里面狠狠攥紧她的脏器。白色礼服裙上,那抹鲜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从拳头大小扩散到碗口大,在米白色的丝绸上刺目得像一朵盛开的血玫瑰。
“念念!”姜暖第一个冲过来,手里的香槟杯“啪”地摔在地上,碎片和酒液四溅。她扶住苏念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宴会厅的音乐还在继续,小提琴悠扬的旋律与此刻的混乱形成诡异对比。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投向这边。有人窃窃私语,有人举着手机拍照,闪光灯此起彼伏。
苏念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着牙,另一只手按住小腹,那里正传来一阵又一阵下坠的绞痛。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水晶吊灯的光晕散成一片模糊的金色。
“叫救护车!”温言的声音穿透嘈杂,他已经推开人群冲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苏念裙摆上的血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但动作却异常迅速。他脱下西装外套裹住苏念的下半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让开!都让开!”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温言抱着苏念往宴会厅外冲,姜暖跟在后面,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凌乱急促。经过主桌时,苏念瞥见桌上那块精致的鎏金牌匾——“新生品牌启动仪式”。牌匾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某种嘲讽。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躺在担架上时,苏念的手里还攥着那个木盒。盒盖在混乱中掉落了,里面的钥匙滑出来,落在她手边。铜制的钥匙,很旧,齿口都磨平了,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红绳上系着一张小卡片,卡片上用钢笔写着:“云溪镇福利院,储物柜17号。密码是你的生日。”
陈默的电话又打来了。
姜暖从苏念包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犹豫地看向苏念。苏念闭着眼睛,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她听到了铃声,缓缓睁开眼。
“接。”她吐出这个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姜暖按下接听键,打开免提。陈默带着哭腔的声音立刻冲了出来:“苏小姐!您到底什么时候能来?陆总他……他快不行了!医生刚才下了病危通知书,说如果今晚撑不过去……”
苏念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现在怎么样?”她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昏迷,一直在说胡话,叫你的名字……”陈默哽咽着,“苏小姐,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但……但这是最后一面了。您哪怕就来十分钟,不,五分钟……”
救护车拐了个弯,鸣笛声尖锐地划破夜空。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苏念说,“但不是去看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默似乎没听懂:“什么?”
“我流血了。”苏念继续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可能是流产,也可能是别的。总之,我也要进医院了。”
“……”
“所以告诉他,”苏念盯着救护车顶闪烁的蓝色警灯,“如果想见我最后一面,就撑住。撑到我处理完自己的事。”
挂断电话,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闭上眼睛。
腹部的疼痛还在持续,但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心里那片空荡荡的荒芜。五个亿的帝国,盛大的庆功宴,媒体的聚光灯,所有人的恭维和祝贺——这一切在短短十分钟内土崩瓦解,像沙滩上的城堡,一个浪头就拍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新生”,如此脆弱。
市立医院,急诊科。
检查、抽血、b超,一系列流程快得让人头晕。苏念躺在检查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超声探头压下来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放松。”女医生声音温和,眼睛盯着屏幕,“你怀孕了,知道吗?”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苏念脑中所有混沌。
她猛地睁大眼睛,看向医生:“什么?”
“怀孕,大概六周左右。”医生移动着探头,“胚胎着床位置有点低,加上你最近可能过度劳累,情绪波动大,所以出现先兆流产的症状。出血量不算太多,但必须立刻住院保胎。”
屏幕上是黑白的影像,一个小小的孕囊,里面有个更小的光点在一闪一闪。那是胎心。
苏念死死盯着那个闪烁的光点,整个人像被冻住了。她想起三个月前,陆延舟跳海前的那一晚。他们在那家海边酒店的房间里……只有那一次。没有措施,因为那时候两人都存了死志,谁也没想过会有以后。
居然就那一次。
居然就怀上了。
“孩子……能保住吗?”她听到自己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现在还说不好。”医生收起探头,递给她纸巾,“你先住院,我们给你用保胎药,卧床休息。如果出血能止住,孕酮水平升上来,就还有希望。”
苏念擦掉肚子上的耦合剂,手指在发抖。
病房是单人间的,姜暖去办住院手续了,温言站在走廊里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苏念能听到他在联系妇产科的专家。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新生”品牌的巨幅广告牌就在对面大楼上,鲜红的logo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多么讽刺。
她用陆延舟的钱创建的帝国,名字叫“新生”。而现在,她肚子里真的有了一个新生命——一个流着陆延舟血脉的孩子。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婉华。
苏念盯着屏幕上那个名字看了很久,久到铃声快要自动挂断,才接起来。
“苏念……”周婉华的声音苍老而疲惫,“陈默跟我说了。你……你也住院了?”
“嗯。”苏念应了一声,“先兆流产。”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过了好一会儿,周婉华才说:“孩子是……是延舟的,对吗?”
“不重要了。”苏念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他都要死了,孩子是谁的还重要吗?”
“重要!”周婉华突然提高音量,“苏念,那是陆家的血脉!是延舟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
“唯一什么?”苏念打断她,声音冷得像冰,“唯一的孽债?唯一的提醒?提醒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他?”
周婉华不说话了,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周阿姨,”苏念闭上眼睛,“如果你打电话是想让我去看他,那我告诉你,我现在自身难保。如果你是想让我保住这个孩子……”
她顿了顿,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我会尽力。但不是为了陆家,不是为了陆延舟,是为了我自己。”
挂了电话,病房里重新陷入寂静。
姜暖办完手续回来,手里拎着一袋住院用品。她看到苏念盯着天花板发呆,轻手轻脚地放下东西,坐到床边。
“念念,”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孩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苏念没回答。她转过头,看向窗外那个巨大的“新生”广告牌。logo设计得很简洁,是一朵从废墟中生长出来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泥土和碎屑。设计师说,这象征着从绝望中开出的希望。
可她现在只觉得那朵花虚假得可笑。
废墟是真的,绝望是真的,但希望呢?希望在哪里?
“暖暖,”她突然开口,“你说,如果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是不是很可笑?”
姜暖握住她的手:“怎么会可笑?这是你的孩子。”
“可他的父亲是陆延舟。”苏念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那个毁了我前半生的男人。我恨了他三年,报复了他三年,现在却要生下他的孩子……这算什么?虐恋情深的狗血戏码?”
“念念……”
“而且我自己这身体,”苏念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低,“捐过肝,抑郁症,现在又先兆流产……医生说就算保住,孕期也会很辛苦,生产风险也大。我可能……根本生不下来。”
眼泪终于掉下来,一颗接一颗,无声地滑进鬓角。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哽咽着,“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三年了,我以为我终于爬出来了,终于可以开始新生活了。我有钱了,有事业了,我创建了‘新生’……可为什么又要给我这些?”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指。
“陆延舟要死了。我肚子里可能怀着他的孩子。而我躺在这里,不知道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也不知道该不该去看他最后一面……”
“那就去看。”温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苏念和姜暖同时转头。温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叠检查报告,脸色比刚才缓和了一些。他走进来,把报告放在床头柜上。
“我刚才问了专家,你现在的状况需要绝对卧床,但如果不出现大出血,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他看着苏念,眼神复杂,“所以如果你想去见他最后一面……我可以安排救护车送你过去。”
苏念怔住了:“你……不反对?”
“我有什么资格反对?”温言苦笑,“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朋友。我的职责是保障你的健康,我的愿望是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在床边坐下,握住苏念的另一只手。
“念念,这三年我看着你被恨意吞噬,看着你用报复当支柱活着。我劝过你放手,劝过你向前看,但我知道那些话对你没用。因为有些坎,必须自己迈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现在,坎就在眼前。陆延舟要死了,这是你和他之间最后的了结。如果不去,你可能会后悔一辈子。如果去了……也许你能真正地放下。”
苏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看着温言,这个永远温柔、永远包容她的男人。他明明爱她,却愿意送她去见另一个男人最后一面。这需要多大的胸怀,多深的爱?
“可是孩子……”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
“孩子我会帮你保住。”温言说得很坚定,“我联系了最好的妇产科团队,他们会全程跟着。只要你自己撑得住,我就不会让这个孩子有事。”
姜暖也握紧了她的手:“念念,去吧。我陪你。”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
苏念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有两个人在激烈争吵。一个说:不要去,他活该,让他孤独地死。一个说:去吧,去了就彻底结束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那里还平坦,但里面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流着陆延舟血脉,也流着她血脉的生命。
这个孩子,会成为新的牵绊吗?
还是说,这会是最后的了结?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病房里拍的,角度很低,像是偷拍。陆延舟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眼窝深陷,但眼睛睁着,直直地盯着镜头方向。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在说什么。
照片下面附了一行小字:“他一直看着门口,等你。”
苏念的手指在屏幕上收紧,指甲几乎要戳破钢化膜。
她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刚结婚不久,有一次她出差回来,飞机晚点到凌晨三点。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一眼就看到陆延舟等在接机口。他靠着柱子,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但手里还举着一个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接老婆苏念。”
她走过去,他立刻醒了,眼睛亮起来,接过她的行李箱,自然地牵住她的手。那时他的手很暖,掌心干燥,握得很紧。
他说:“怎么这么晚?我等了四个小时。”
她说:“你可以不用等。”
他说:“不等怎么行?你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
那些温柔是真的吗?还是只是她记忆美化的幻觉?
苏念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刻躺在千里之外病床上的那个男人,快要死了。而她的肚子里,正怀着他的孩子。
命运像个残忍的编剧,把最狗血的戏码都堆在她身上。
“温言。”她开口,声音沙哑。
“嗯?”
“安排车吧。”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我去见他。”
最后一面。
然后,彻底了结。
温言点点头,起身去安排。姜暖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
苏念转过头,看向窗外。“新生”的广告牌依然亮着,那朵从废墟中开出的花,在夜色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
也许这就是新生。
不是忘记过去,不是抹平伤痕,而是带着所有伤痛和记忆,继续往前走。
哪怕前方依然是黑暗。
哪怕手里捧着的,是血和泪浇灌出的花朵。
救护车在半小时后到位。专业的转运团队,妇产科医生随行,各种监护设备一应俱全。苏念被小心翼翼地挪到转运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
临出门前,她让姜暖从柜子里拿出那个木盒,把钥匙取出来,握在手里。
铜制的钥匙冰凉,红绳粗糙,卡片上的字迹工整而用力。
云溪镇福利院,储物柜17号。
密码是她的生日。
那里藏着什么?陆延舟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她不知道。
也不急着知道。
因为有些答案,需要面对面才能揭晓。
救护车驶出医院,汇入深夜的车流。窗外,城市灯火飞速后退,像倒退的时光。苏念躺在担架上,手放在小腹上,另一只手握着那把钥匙。
掌心被钥匙齿口硌得生疼。
但这种疼,让她清醒。
让她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陆延舟要死了。
她可能怀着他的孩子。
而她正奔赴千里,去见他最后一面。
多像一场荒诞的梦。
可梦总会醒。
醒来之后,是新生,还是更深的深渊?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必须去。
去为这十年,画一个句号。
哪怕那个句号,是用血写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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