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无边的冰冷与破碎的痛楚中漂泊。灵魂仿佛被撕裂成碎片，精神力的枯竭带来令人恐慌的虚无，左臂的灼热则如同烙印，不断炙烤着他所剩无几的清醒。庞恒在不断下坠，坠向一个充斥着扭曲低语与毁灭冲动的深渊。
就在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一切时，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暖意，如同刺破永夜的第一缕晨光，触碰到了他冰冷的意识。那暖意来自他的后背，带着生命的重量，以及……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龙馨！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他即将沉沦的识海中轰然炸响，强大的求生欲被瞬间点燃，将他从深渊的边缘硬生生拽回！
庞恒猛地睁开双眼，剧烈的眩晕与虚弱感如潮水涌来，视野昏花。他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狭窄昏暗的岩缝中，身下是粗粝冰冷的岩石。而龙馨，正静静地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但那透过衣衫传来的细微体温与脉搏，顽强地证明着她依然存活。
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勉强支撑起身体，颤抖着解开将龙馨固定在自己背上的、已被血浸透的布条。动作缓慢而艰难，每一次轻微的挪动都牵扯着灵魂的伤痛。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铺着些许枯叶的地面上。
岩缝入口被浓密的藤蔓遮蔽，只有几缕惨淡的天光渗入，幽幽地照亮了龙馨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脸庞，以及右肩处那道虽然不再流血，却依旧皮肉外翻、狰狞可怖的伤口。
视线触及这惨烈的创伤，记忆中她毅然推开自己、以身为盾的画面再次清晰地浮现。一股混合着剧痛、恐惧与滔天愧疚的情绪，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强撑着虚软的身体，不顾自身同样濒临极限的状态，用颤抖的手，从龙馨那几乎空了的药篓里翻找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和仅存的止血生肌药草。他的动作笨拙而生涩，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轻柔，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将捣碎的草药敷上，再用布条一层层仔细包扎。
整个过程，他都紧绷着下颌，唇线抿得发白，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痛苦与沉痛的自责。
“……对不住。”干裂的嘴唇翕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挤出，打破了岩缝内死一般的寂静。这三个字，承载着千钧之重。
就在这时，龙馨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剧痛让她秀眉紧蹙，但在看清庞恒脸上那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深深愧疚与极致疲惫的神情时，她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她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不……不怪你。是……是我自己……愿意的。”
她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因牵动伤口而化作一声压抑的痛吟。
这声“愿意的”，仿佛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庞恒心中那扇封闭了十余年的、锈迹斑斑的铁门上。
岩缝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微弱而交织的呼吸声。庞恒低着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摇曳的、模糊的光斑上，仿佛在看自己同样破碎而灰暗的过往。许久，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沙哑而遥远，不再关乎那诡异的能力，而是第一次，主动剥开自己：
“我……是黑玄宗捡回来的孤儿。”
龙馨静静地望着他，没有出声。
“宗门……给了我一口饭吃，一件衣穿，一套最基础的功法。”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漠然，“没人会在意一个资质驽钝、连引灵都磕磕绊绊的孤儿。那些师兄弟……像陈锋那样的，他们看我，要么是看一块路边的石头，要么……是看一件碍眼的杂物。”
“我习惯了。修炼，干活，吃饭，睡觉。日复一日。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直到……”他的话语顿住，手下意识地抚上左臂，那里，黑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光，“直到掉进黑风渊，直到……这东西醒来。”
“它给了我一条命，也把我变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怪物。”他的声音里终于渗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迷茫与痛楚，“所有人都怕我，避我，视我为灾厄。我好像……又回到了从前，不，比从前更糟。至少以前，我只是块无人在意的石头，现在……我成了所有人眼中必须清除的污秽。”
他抬起头，看向龙馨，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里，此刻竟流露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同迷途幼兽般的脆弱与孤寂：“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直接死在黑风渊下面，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更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无保留地，将内心最深处的彷徨与绝望，摊开在另一人面前。那层坚冰铸就的外壳下，包裹着的是一颗早已被遗弃、从未感受过真正暖意的灵魂。
龙馨听着他平静却字字染血的叙述，看着他眼中那抹罕见的、赤裸的脆弱，心口疼得发紧。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并非因为肩头的伤痛，而是为了眼前这个少年所背负的沉重与荒芜。
她艰难地抬起未受伤的左手，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庞恒那只布满尘灰与干涸血渍、微微颤抖的手。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你不是怪物。”她凝视着他，泪眼朦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也不是污秽。”
“你是庞恒。”她重复着这个仿佛带有魔力的名字，试图将它烙进他的神魂深处，“是我认识的，会救我，会挡在我身前的庞恒。”
她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信念与生命力都灌注过去，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决绝：
“我们一起。找到控制它的办法，一起……活下去。”
昏暗寂静的岩缝内，时间仿佛凝滞。庞恒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力量与温度，看着龙馨泪光闪烁却异常明亮的、仿佛盛满了星火的眼眸，心中那冰封了太久太久的某处壁垒，终于在这一刻，发出了清晰而无法忽视的、碎裂的鸣响。
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与眼眶，他猝然别过头，不想让她窥见自己可能失控的狼狈。但那只被她紧紧握住的手，却没有丝毫挣脱，反而下意识地、微微收拢，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
某种温暖的、名为“羁绊”的藤蔓，在这狭小破败的避难所中，悄然滋生，无声而坚韧地，缠绕上两颗饱经风霜却依旧试图相互依偎、彼此取暖的心。
而他左臂那一直灼热难当的黑晶，其温度，似乎也在这无声的交流与坚定的誓言中，悄然褪去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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