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齐米日之战的成功,如同一次迅猛的凿击,在波兰军队沿维斯瓦河仓促构筑的防线上撕开了一道缺口。集团军主力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我们浴血夺取的桥梁上汹涌而过,继续向波兰腹地纵深推进。我们“艾玛”车组,作为功勋卓着的先锋,来不及休整,便再次被投入这永不停歇的钢铁洪流之中,承担起追击溃敌、扩大突破口的任务。
胜利的亢奋是短暂的,很快便被无休止的追击行军所磨蚀。我们沿着被溃军和难民堵塞的道路,日夜兼程。履带碾压过丢弃的武器装备、散落的文件,有时甚至是倒毙的马匹和来不及运走的阵亡者遗体。眼前的景象如同一条溃烂的伤口,在不断延伸。
而比这残酷景象更早触及我们神经底线的,是“艾玛”那日渐干涸的“血液”——燃油。
长途奔袭,持续的高强度机动,对燃油的消耗是惊人的。出发时满载的油箱,在几天不顾一切的追击后,指针已危险地滑向代表饥饿的红色区域。起初,我们还寄希望于跟上来的后勤补给车队,但我们的推进速度太快了,快到自己切断了自己的补给线。
“车长,燃油存量不足四分之一。”威廉的声音从驾驶舱传来,依旧平稳,但我能听出那平静水面下的一丝暗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燃油耗尽,这数吨重的钢铁便会成为一堆瘫在敌国土地上的废铁,而我们,则将成为瓮中之鳖。
我抓起无线电,试图联系连部,呼叫补给。频道里一片嘈杂,充斥着其他单位同样焦急的呼叫和混乱的指令。后勤体系显然已经跟不上前锋的节奏。
“猎犬一号呼叫鹰巢!猎犬一号呼叫鹰巢!燃油告急,重复,燃油告急!请求指示补给点!” 我一遍遍重复着,回应我的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偶尔传来的、其他单位同样绝望的呼叫。
焦虑如同舱内闷热的空气,弥漫开来。奥托不再像往常那样东张西望,他紧紧盯着炮塔后方,仿佛希望能凭空变出一辆油罐车来。他甚至减少了对路旁废弃波兰火炮的评论——这在之前可是他的一大乐趣。
“他们把我们忘了!” 奥托终于忍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慌,“就像扔掉没用的空罐头!”
“安静,奥托。”我呵斥道,但自己的手心也在冒汗。我看着地图,距离下一个预定的大型补给点还有数十公里,以我们目前的存量,根本不可能抵达。
威廉没有参与我们的焦虑。他将“艾玛”的速度降到最低,以最经济的速度滑行着,每一个换挡、每一次油门控制都精准到极致,尽可能节省着每一滴宝贵的燃油。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仪表的指针和引擎的声音上,仿佛在用意志力延长着“艾玛”的脉搏。
燃油危机带来的不仅仅是行程受阻的恐惧,更是一种心理上的孤立无援。我们仿佛成了被遗弃在敌后的孤舟,与主力部队那令人安然的钢铁洪流失去了联系。每一次引擎因燃油泵抽吸不到足够燃料而发出的轻微顿挫,都让我们的心脏随之抽搐。
就在指针即将触底,绝望开始啃噬我们意志的时候,无线电里终于传来了连部断断续续的回复,指示了一个临时的、前方数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作为紧急补给点,据说有先头部队在那里设立了临时的油料分发站。
希望重新燃起,但前路依旧未知。
我们以最节省燃油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向着那个村庄驶去。每一次上坡都让人提心吊胆,生怕引擎会在那时彻底熄火。当村庄那低矮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我们几乎要欢呼出来。
然而,靠近村庄,我们看到的是混乱的景象。几辆不同单位的坦克和车辆围在一辆显然是临时充当补给车的油罐车旁,士兵们大声叫嚷着,争先恐后地将油管插入自己车辆的油箱。秩序近乎失控。
威廉操控着“艾玛”,凭借着高超的技术和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硬是在混乱中挤到了一个相对有利的位置。
“奥托!拿上油管!快!” 我推开舱盖,对奥托喊道。
奥托像兔子一样敏捷地跳下车,抓起沉重的油管,奋力塞入“艾玛”的加油口。威廉则在车上启动了手动油泵,协助抽吸。
油料缓慢地注入“艾玛”的油箱,那声音此刻如同最美妙的音乐。我看着油量表指针艰难地、却坚定地开始回升,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我们最终加到了足够的燃油,勉强够我们抵达下一个正式的补给点。但这次经历,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一直沉浸在进攻狂潮中的我们。闪电战并非只有无坚不摧的矛头,更有其脆弱的后勤软肋。燃油,这流淌在钢铁巨兽体内的血液,一旦中断,再锋利的爪牙也会瞬间瘫痪。
重新踏上征程,“艾玛”的引擎再次发出有力的轰鸣。但我们都知道,这场燃油危机只是一个警告。在这片广袤而敌对的土地上,我们依赖的不仅仅是勇气和炮火,还有那条纤细而脆弱的、从后方延伸而来的补给生命线。而这条生命线,随时都可能被切断。
喜欢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履带之痕:德国车长的二战回忆录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