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内,寂静得能听见窗外雪花飘落的微声。
周老太君那句诛心之问,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剑,悬在周若薇的头顶。
“殿下……他到底想做什么?”
周若薇心头狂跳,面上却波澜不惊。她想起了朱至澍灯下描绘蓝图时的专注,想起了他谈及天下大势时的冷静,更想起了他偶尔流露出的,那份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孤独。
她缓缓屈膝,重新跪下,动作从容而郑重。
“回祖母,若薇不知殿下心中最终的天下棋局。”
周老太君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但若薇知道,”周若薇抬起头,目光清澈如水,却又深不见底,“殿下所求,是让这蜀地,乃至天下的百姓,能活得像个人。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不必在寒冬腊月,抱着孩子投江。”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
“若天下太平,朝纲稳固,殿下便是我大明最忠诚的亲王,为陛下镇守西南,开万世之太平。若……若天命倾颓,社稷崩坏,殿下便是那擎天之柱,为这华夏衣冠,为这亿万生民,撑起一片天。”
“他姓朱,这是他的命,也是他的责。”
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点明了朱至澍的底线与野心,又将其牢牢框在朱氏子孙的身份之内。是忠是逆,全看这天下姓不姓朱。
周老太君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周若薇,半晌,那紧绷的嘴角缓缓松弛,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好一个擎天之柱。”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让王氏扶起周若薇。
“起来吧。从今日起,周家,便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无论殿下想做什么,我周氏一族,奉陪到底。”
老太君的目光扫过一旁早已呆若木鸡的王氏,语气变得严厉:“传我的话,族中所有适龄子弟,无论嫡庶,明年开春,全部送去王府的工坊!学格物,学算术,学着怎么当一个有用的人!谁敢阳奉阴违,逐出家谱!”
……
除夕。
蜀王府内,灯火辉煌,爆竹声声。
朱至澍坐在王府家宴的主位上,身旁的位置空着,那是世子妃周若薇的座位。
蜀王朱奉铨喝得满脸通红,正唾沫横飞地对着一众宗亲吹嘘。
“看见没?本王这个儿子,就是出息!格物真人!皇帝亲封的!前阵子那什么赈灾,知道花了多少银子吗?”他伸出三根手指,又夸张地收回去,“不提了!一提本王就心疼!但是!花得值!”
他一拍大腿,声音洪亮:“整个四川的商贾,现在谁不认我儿这块金字招牌?那布政使陈继业,前几天见着本王,那腰杆,弯得跟虾米似的!哈哈哈,痛快!”
朱至澍面带微笑,安静地听着。
他这便宜老爹,性格颇为有趣。精明,有军事直觉,还特别爱演。明明当初自己提出赈灾计划时,他第一个跳出来算账,把每一笔开销都精确到厘。
如今见到了实打实的政治收益,又立刻换了一副本王早就料到的得意嘴脸。
“儿啊,”朱奉铨凑过来,压低声音,一股酒气喷在朱至澍脸上。
“你那龙吟铳,什么时候给爹的三百亲卫换上?爹跟你说,爹最近夜观天象,总觉得西南边陲,有妖气!”
朱至澍差点没笑出声。
还夜观天象,您老就是直觉敏锐罢了。
“父亲放心,开春之后,第一批就优先装备王府卫队。不仅有铳,还有配套的新式操典和铠甲。”
“好!好儿子!”朱奉铨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那副威严的亲王派头,继续与宗亲们推杯换盏。
家宴热闹非凡,一道道珍馐美味如流水般呈上。可朱至澍吃在嘴里,却觉得有些寡淡。
他习惯了吃饭时,身边有个人轻声细语地与他讨论工坊的进度,或是天元楼的账目。
她会把鱼刺细细挑出,放在他的碟子里;会在他因为一个技术难题而皱眉时,递上一杯温好的热茶。
她不在,这满桌的烟火气,仿佛都少了一半。
想媳妇了。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出来,让朱至澍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一个来自21世纪的理性灵魂,竟然也会有这种……颇为封建的情感。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宴席散后,朱至澍没有回自己的寝殿,而是径直走向了书房。
书房里,炭火烧得正旺。巨大的四川地图铺满了整面墙壁,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殿下。”小安子悄无声息地跟了进来,呈上一份用油布包裹的文书,“这是徐谦先生派人快马加急送回来的,除夕夜刚到成都。是最后一批赈灾勘探队的总结报告。”
朱至澍接过文书,展开。
报告里详细记录了川南、川西边境地区的灾情、民情、以及沿途的地形地貌。徐谦的字迹工整,数据详实,旁边还配有简易的地形图。
“……永宁卫(今叙永县),土司奢崇明治下,其民多有怨言。此次赈灾,奢氏多有阻挠,我部人员数次被其部族武装驱离,言称王化不及之地,无需王府恩惠……”
“……水西(今贵州毕节一带),土司安位治下,其地山高路险,民风彪悍。据当地汉人商贾言,安氏近期频繁操练兵马,并暗中囤积铁器与粮食,似有异动……”
奢崇明,安位。
看到这两个名字,朱至澍的瞳孔骤然一缩。
来了!
历史的车轮,虽然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有了一丝偏移,但大的走向,却依旧顽固地向前滚动。
奢安之乱!
这场席卷了川、贵、云三省,持续九年之久,糜烂西南,彻底耗尽大明在西南地区军事力量的巨大叛乱!
在前世的历史中,正是这场叛乱,让大明失去了平定辽东的最后机会,也为后来张献忠入川,制造千里无人烟的人间地狱,埋下了伏笔。
朱至澍的手指,在地图上永宁和水西的位置上,重重地点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后世史书上那冰冷的记载:川中兵民死伤百余万,城镇村落百无一存。
不行!
绝对不能让这一幕重演!
外面的爆竹声再次密集地响起,绚烂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将书房的窗户映得忽明忽暗。
这盛世烟火,如此脆弱。
朱至澍走到书案前,提笔,在崭新的牛皮纸上写下一封信。
“若薇亲启:”
“见字如晤。府中除夕宴,甚是热闹,然无你在侧,食之无味。父王今日甚是高兴,言语间,已将我夸为百年不遇之奇才,想来你在周府,亦能听闻一二,与有荣焉……”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顿,将那些儿女情长的话语划去,转而写道:
“今日得徐谦密报,永宁、水西二地,恐有变数。奢、安二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我意开春之后,借勘探矿产、修筑驰道之名,派一支精干队伍,深入其腹地,行经济殖民之策。以商路控其命脉,以货物乱其人心,以利益分化其部族。此策需周家在川南的商路与人脉鼎力相助,望你提前与周老太君通气,早做准备……”
写完,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
窗外的喧嚣渐渐平息,夜已深沉。
朱至澍重新拿起那份报告,目光落在报告末尾,一处不起眼的附注上。
“另:于马湖府(今屏山县)与永宁交界之雷波地界,勘探队发现一处当地人称为神仙土的矿藏,色呈灰白,质地轻软,当地土人常用于粉刷墙壁,或治疗疮疾。取样附后。”
报告后面,跟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朱至澍打开纸包,捻起一点灰白色的粉末,放在指尖轻轻一搓。
粉末细腻,带着一丝特有的滑腻感。
他将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泥土腥气。
忽然,他的动作僵住了。
深邃的瞳孔中,爆发出一团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猛地冲到地图前,目光死死锁定在雷波那个小小的圆点上。雷波,紧邻着奢崇明的核心地盘——永宁!
“神仙土……神仙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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